久立门外,刘备虽未能见到房中之人,但已大感收获颇丰,此时有人主动邀请,他当然欣然应邀,在张浑的带领下进入厢房。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普照,春风和煦,刘备进得门来,正见两人对坐于案前,上面七七八八堆了不少简牍。一人身高九尺,长髯蚕眉,面若重枣,唇若涂脂,神似山渊,眼似飞刀,当真威风凛凛,另一人身长八尺,短髭长衫,朗目纶巾,面似青玉,体若孤松,与刘备相视一笑,手持一卷自有一番风流。
还有一人卧于墙角,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虽见刘备等人入席,却一声不出,瞠目视之又不动如许。张浑见状,上前直接笑骂道:“阿虎!阿虎!两位贵客就在一旁,你怎么能够如此安睡?你不在意礼节,也要照顾一下老父的颜面啊!”
那人方才悠悠辗转,抱怨道:“阿父,我原本与关兄比试得累了,才歇息一会,陈君又不是一个难说话的,你何必如此拘谨,要知道一年之计冬日甚冷,夏日甚燥,春睡的滋味才是最好的。”这话着实无礼,但又让人觉得亲切,一行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又带了两分恍然大悟:世上真是无奇不有,原来这人竟是睁着眼睛睡觉的。
张浑笑骂了几句,显然也不是真的讲究,溺爱之情溢于言表。他随即向众人一一介绍:这个睁眼睡觉的是他十八岁的独子,名作张虎,眼似飞刀的大汉是前来投宿的贵客,名作关寿,长衫纶巾的青年是张虎关寿的好友,名作陈冲,三人在此处相聚已颇有一段时日。
刘备一一打量过去,张虎自不必多说,体态雄壮更胜张浑,一眼便知是熊罴之士,而关寿想必便是张世平介绍的义士,见面如闻秋风,凛冽肃杀,又别有两分亲切,不怪乎张世平如此看重,一力劝刘备前来于此。但刘备最看重的却是陈冲这位年纪与他彷佛的青年,不为其他,只为他刚刚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
他向前郑重其事地行儒生之礼,先自我介绍:“我乃涿县刘备刘玄德,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庐江太守卢植之徒,范县令刘雄之孙。”而后一一介绍同伴,随后率领众人入座,询问道:“在下方才听闻陈君高论,颇为感触,世祖之政,多有弊政,我心思之,常有所憾,却不知方才君所推崇,延岑邓奉之流,有何高明,还请陈君所赐教。”
语毕,刘备再拜,礼之如此,无可指摘,陈冲见此只是一笑,不止是刘备一进门就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刘备,他一直十分好奇,陈寿评价刘备高祖之风,英雄之器,而刘备到底会是什么模样?身处乱世前夕,不可不知天下人杰,所以他不远千里,在此处等待刘备,一见面,心中却是不能给刘玄德打上一个满分,堪堪及格罢了。
但这也足够他为之考校一番。
“刘君可知欲治天下者,有何不可缺?”
刘备面色如常,几乎是脱口而出:“善政不可缺。”
听到“善政”二字,陈冲对他评价稍微提了少许,却轻扣桌案,摇首道:“善政固然重要,但却不是必须的,不过刘君心怀仁善,能言善政,已是人杰,我愿与刘君为友,但刘君还不能成事,只能与邓奉邓破虏相提并论了。”
见在场不少人迷惑,陈冲不由得心中苦笑,邓奉作为刘秀政治生涯的一大黑点,在东汉几乎无人提及,百年过去,辉煌的历史都已黯淡,但自己还在,就必须让历史传承下去。他只好从头给众位介绍邓奉的经历。
邓奉昔日投奔刘秀时,一路护送光烈皇后阴丽华,保其平安康乐,又数有战功,因此被刘秀提拔为破虏将军,提拔不可谓不速,足可见刘秀对其欣赏。但邓奉归乡访亲之时,路过新野,见吴汉在南阳纵兵劫掠,残害百姓,于是一怒之下率领乡民起义反击,当时吴汉坐拥十余万大军,却被邓奉截断退路,尽获辎重,不得不仓皇退军。
刘秀得知此消息勃然大怒,再派征南大将军岑彭率领朱祐、贾复、耿弇、汉忠将军王常,武威将军郭守,越骑将军刘宏,偏将军刘嘉、耿植等八员大将共击邓奉,被邓奉尽数击败,还生俘朱祐。这八员将领,要么是日后入选云台的名将如岑彭吴汉朱祐,要么之前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如刘嘉,算上吴汉麾下的扬化将军坚镡、右将军万修,刘秀麾下的名将,近乎被邓奉一人击垮了三分之一。
事态发生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刘秀平定赤眉军之后,立即御驾亲征,大军压境之下,又有刘秀昔日在昆阳之战的赫赫威名,南阳全郡恐慌,邓奉麾下无人敢于刘秀作战,导致邓奉全军一触即溃,邓奉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投降,刘秀以邓奉起兵错不在他,“本欲赦免”,最终在岑彭等邓奉手下败将的劝谏下,不得不“忍痛”诛杀邓奉,论军事才能,这位可能是当世唯一能与刘秀彷佛的青年将星,就此陨落。
众人陷入沉默,陈冲再次轻扣桌案,眼神只看着刘备:“刘君以为邓破虏心中可有善政?”
刘备沉默少许,不只是联想到什么,眼神都黯淡不少,他稍稍拱手,再轻声回答:“邓破虏虽有名将之才,心怀仁善之心,但起兵仓促,一无天时,二无根基,陈君以此言教我,是想说成事不可缺根基吗?”
陈冲确实有这层意思,但这只是捎带而已,他的藏锋在下一句:“如果没有根基,假如刘君遇到此等情况,便只能冷眼旁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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