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蝉巷里,
徐安忍不知道自己何时回的惊蝉巷宅子,正如他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勉勉强强睡醒过来。
少年贫苦的院子里,没有任何富贵摆设,甚至连一些寻常人家备好的器具,也是多有残缺。
贫穷二字,在少年卧室的布局中,更加显而易见。
除了一张木板床和一尊南海观世音菩萨的佛像高居房梁外,整座卧室,居然只有一张柳木桌和一盏煤油灯,仅此之外,再无别物。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尊菩萨像,也都是小时候的徐安忍替忧郁成疾的娘亲特意去求来的。
起了床的徐安忍,眼皮子止不住的蹦跶,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但是少年对这些所谓的前人古谚,其实是不大相信的。
自打娘亲卧病在床之后,徐安忍便是四处的求了各种方子和门路。
譬如现在卧室里仍然供奉着,但是少了清扫祭拜的观世音菩萨,那就是徐安忍在还不是少年的时候,从酒肆旁王老头的院门前磕破了脑袋求了来的。
只是佛不如药,药难救人。
即便是年幼的徐安忍整日里默诵《法华经》,上斋祭拜同样日日不曾有缺,终究还是没能在那个冬天的某个夜晚发挥作用。
少年的娘亲溘然长逝。
世间万般不由人。
惜财的少年如今不信神佛,但是依旧愿意为了娘亲花去了四文铜钱。
......
起了身的徐安忍,穿好了粗布衣服,一摸内衣处,那里依旧安稳贴放了两张纸头。
一张是昨日在虚游街道士那边求来的祭祀超度用的黄纸符箓,另一张,则是写有“天地君亲师”五方楷体大字的麻纸。
麻纸上的字体算不得优雅,但不难看出写就此字之人用心之真切,一笔一划当真是要入木三分的感觉。
确认一切无差池后,徐安忍走向近在眼前的那方柳木桌。
木桌之上的那盏煤油灯,早就烧断了灯芯,烧尽了灯油。
少年不管这些,有些稚嫩但有满是老茧的小手,径直地越过煤油灯,一把抓住桌对面的一张字条。
凑近了看,上面写着正楷铺就的两行小字。
字面处,亦浓亦纤,无乖无戾,亦中亦侧,不燥不润,徐安忍一眼就认出了是吴先生的手笔。
“酒肆掌柜那边,先生已经替你请了一日的假了,勿燥勿急,好生歇息。”
“至于昨晚之情景,能记住多少便是多少,无需苛求自己。”
经过这张纸条的提醒,徐安忍开始回忆昨晚发生的朝朝暮暮,不过脑海之中呈现的玄妙之处,总会在某些时刻,如同被人硬生生掐走一般。
如此一来,去头去尾之后,徐安忍倒是当真记不太清楚了。
想了一会无功而返的少年,抬起头仰望四野,恰好瞥见了自家黄泥墙面上的凹槽里,那块自家娘亲的灵牌。
徐安忍赶忙掏出内衣里的那张黄纸符箓。
万幸的是,昨日道士所叮嘱少年的事项,还能如走马灯一般从少年眼前闪过。
“拿到家里,人在院门内,黄纸烧在院门外即可,至于余下的灰烬,能收了便收了罢,若是实在不可倒也出不了幺蛾子”
少年左顾右盼,终于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那许久未用的火折子。
打开房门,徐安忍拿起火折子,带上黄纸符箓,径直地走向了院落门槛处。
就在徐安忍准备按道士说的那般照做的时候,一个转身,便是看见了那个觊觎他和林端阳鹅卵石许久的孩童。
那个名唤陈若渝的小孩,就这样直愣愣地杵在徐安忍院门口,一只手指伸进嘴巴里,一只手撑着门框,两只眼睛瞪得圆润。
徐安忍收起火折子,重新将黄纸符箓叠好,走近陈若渝身前,半蹲下身子,开口道,
“陈若渝?有事吗?”
仿佛和门框合为一体的小孩,将手中吸允半天的手指头拔了出来,带着一连串的口水,在手指头和嘴巴两个点之间,架接起了一道桥梁,随时会塌方的口水丝。
陈若渝含糊不清道,
“徐安忍,我爹喊我叫你去我家吃饭......”
徐安忍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的同时,伸出一只手,用袖口上干净的地方,替眼前的孩子擦去了嘴角边缘的口水。
仿佛感触到了什么的陈若渝,揉了揉眼眶,再次瞪大眼睛,惊讶道,
“徐安忍,你怎么和吴先生一样啊?”
“哦?怎么一样了?”,徐安忍有些好奇,特意低沉下嗓音,装的神色肃穆。
陈若渝仿佛诡计得逞一般,面露嬉笑地盯着徐安忍的袖口看了半天,回答道,
“嘿嘿,吴先生的衣袖比你的可好看多了,也舒服多了!”
徐安忍默不作声,跳开这个问题,问道,
“柳叔叔说的是今晚还是中午?”
听了这个问题的陈若渝,脸色愈发怪异起来,笑道,
“徐安忍,你昨晚是不是睡昏头了?现在中午早就过去了,你怎么去?还是说,昨晚那个吵得我半夜睡不着的高歌声是你梦游喊得?”
丝毫没有意识到太阳即将落下山头的徐安忍,连连吃瘪,只能是甘拜下风,
“那你等我一会,我去把东西放一下,锁一下房门再走。”
说罢,徐安忍便快步走到了房间里,搁置好了火折子后,关上门带上锁,转身小跑到陈若渝身旁,
“走吧。”
惊蝉巷里,一位少年和一位更小的少年,沐浴着日落西山后的余晖,行走在惊蝉巷里,只不过出人意外的则是,明明个头更为矮小的陈若渝,反倒是拉出了极长极深的倒影,比起身侧全然不知的徐安忍,长出数倍!
一行两人,在经过桃树水井鹅卵石的时候,一直走在前头蹦蹦跳跳带路的陈若渝,忽然间停下了脚步,使得身后跟着的徐安忍也一并驻足。
“怎么了?”,徐安忍出声问道。
“徐安忍,我娘做了很多菜,有鱼有肉!”,陈若渝眼神微微瞟向不远处的桃树,心不在焉但又极为骄傲地说到。
“嗯哼?”,听到眼前那个屁大点的小孩,仿佛石破天惊蹦出的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徐安忍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若渝用力眨巴眨巴了眼睛,
“徐安忍,我爹说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我爹那里帮忙注水锻造,发工钱的!”
“啊?”,徐安忍依旧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挠了挠肩,问道:“陈若渝,有话你就直说,有屁你就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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