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轻哼一声,再不多作解释,垂眸轻拨银弦,让指尖流淌出的旋律替代了回答。
这是一首有着古典风格的独奏曲,听起来和克莱恩之前在大厅中欣赏的乐曲有些相似,同时又有着明显的差异。
如果说那首作为舞蹈伴奏的歌曲是优雅的、充满着活力与生机的,那么爱丽丝演奏的曲目就好像如今空旷无人的舞厅,高贵典雅,闭眼仿佛就能回忆起人群随之翩然起舞的画面,但睁眼所见的现实却已热闹不再,只剩下无人欣赏的繁华空景、以及回响于这片寂谧之地的静美旋律。
尽管克莱恩对古典音乐的了解仅限于巴赫、贝多芬等大作曲家的名作,但这不妨碍他发表自己的感想。
比如,卧槽,好听。
一曲终了,他作为唯一的听众,献上了略显孤单的掌声。
“真是美妙的乐曲,有种引人共情的独特魅力……这首曲子有名字吗?”
“有感而发的即兴作品,哪来的名字。”爱丽丝似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即兴……”克莱恩一时失语。
他还以为这是她从哪里听来的琴曲,结果听这语气,好像完全是临场创作出来的……
虽然中途似乎加入过某段听起来有点熟悉感的和弦旋律,但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却又难以回溯出这股熟悉感的来源,只能暗叹一句,艺术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共通的。
或许找机会他该去听听她的街头演奏,不知道那时又会有怎样的体验。
“好了,该回去了。”爱丽丝说着这话的时候,臂弯间的七弦竖琴已是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将它收的回去。
闻言,克莱恩微微颔首,在她有所表示之前,就自觉拉好了那只娇软的小手,表情平静得如同一个惯犯。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的这些随身物品,是怎样做到突然消失又出现的,用了某种特殊又便利的魔法道具吗?”
“这个嘛,你猜。”
“……我不猜。”
“那就没有什么能告诉你的事了。”
“现在改口说猜还来得及吗……”
就像一场舞会落幕后的散场时分,盛装打扮的二人交换着没有什么重要意义的平淡话语,互相牵着彼此的手,离开了灯火依旧璀璨的明亮舞厅。
这面静滞无声的碎片空间又恢复了安宁,仿佛没有止境地保守着秘密与沉寂。
而当他们走出充满奇幻诡异色彩的镜中世界、回到了位于廷根市东区的三层建筑楼内,克莱恩不禁望着眼前熟悉的家具摆件感叹起来。
“法术也太方便了吧,之前坐马车足足用了一个小时还多,回来却只花了几分钟……莫非只要是去过的地方,你都能像这样快速地自由来去吗?”
“理论上来说,只要是存在镜面的地方,跨越整个大陆都是可行的。不过那样做的问题在于海量的魔力消耗……而且,在不熟悉地形、又没有魔力信标的前提下使用镜面转移的法术太危险了。我自己一个人倒还好说,再带个你么……”
似是感受到克莱恩投向自己的哀怨眼神,爱丽丝有些忍俊不禁,摆着手给出解释。
“不,我没有说你累赘的意思,但这是……唔,应该得说是体质问题吧。你想象一下,如果转移法术连接到的对侧镜面,是只有手掌心大小的一面手持化妆镜,你觉得自己可以通过这么狭窄的门吗?”
克莱恩照着她给出的假设细想了一番,发现……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自己两次出入镜中世界的入口与出口,都至少是超过身高、能够完整映出人身全像的镜面。
但爱丽丝既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那就代表着她自身并不受出入口大小的限制。
“这和你说的那个,体质问题有关?”克莱恩忍不住好奇,思维一时活跃发散,联想到了奇怪的地方,“……难道,你的真身其实是什么生活在镜子里的妖精,可以自由地选择变大或者变小?”
爱丽丝明显是愣了一下,这才低头掩唇轻笑起来。
“你可真够会想的……不过很遗憾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妖精哦。而且妖精大多不喜欢像人类这样喜欢构建社会体系的文明,祂们只会对自己醉心的事物展现热爱,是一种单纯但又麻烦透顶的生物。”
她对妖精的描述倒是和克莱恩印象里的还算吻合。
不过……
“你刚刚回答之前是不是停顿了一下?而且解释得这么多,真的不是因为心虚吗?”
面对他的疑惑,爱丽丝仅仅只是平淡地一瞥。
“是你想多了。”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特别,克莱恩有些按捺不住对眼前少女的探求心。即便是被对方明确拒绝,他仍想要进一步追问,最终却还是被她玩笑似的语气打乱了思路。
“好了,该换下这身宴会的礼服装扮了。再不回家,你妹妹恐怕要开始为她未来的侄子或是侄女考虑名字了。”
在听懂爱丽丝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后,克莱恩感觉脸上瞬间升温,再也顾不上探究她是不是在隐瞒什么,讷讷地应了一声,目送着她离开房间、就要将门带上。
“对了,这套正装……换下来之后,就放在旁边的衣架上可以吗?”
带有几分不舍地摩挲了一下燕尾服外套,克莱恩想起这件至关重要的事,于是便叫住了爱丽丝向她询问道。
她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脸上露出了又好笑又无奈的神情。
“这套衣服是照着你的尺寸定做的……你如果不喜欢它,不想要它,那也可以留它在这里,挂在衣架上,或者扔进垃圾桶里。”
克莱恩努力假装自己没有感到惊喜。
“那,那太浪费了,我还是把这套正装带走吧,它看上去足够体面……其他的配件也都可以拿走吗?”
爱丽丝表示随他高兴,甚至还指出,书桌下应该有可以拿来装服饰的纸袋,让他自己过去找一下。
当克莱恩换回自己那身简朴但也足够舒适的廉价正装,提着今晚的战利品,与同样换回常服的爱丽丝坐上出租马车,他才像是终于从今晚这场不真实的梦中醒来,望着窗外长舒了一口气。
奢华的晚宴,美味的菜肴与甜品,扑鼻而来的各种香味,酒杯中摇晃着反射烛光的美酒……
这些事物都很美好,但离他的生活过于遥远,注定只能作为梦一般的记忆留存在心底。
时为夜间九点一刻,街旁烧着煤油的路灯在克莱恩的视野里不断向后飞逝。
出租马车安静地向前行驶,沿街路过一家又一家漆黑或是透出灯光的楼宇门窗,远处隐约可见奥克尼剧院高耸宏伟的圆形穹顶被灯火照耀得辉煌而灿烂。
似乎恰逢一场戏剧结束的散场,有不少驾着车马的出租马车夫在这条长街旁徘徊或是等待,令街口看起来多了几分拥堵。
“戏剧……这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吗?”蓦地回忆起自己为今晚外出而对班森和梅丽莎找的借口,似乎恰好正是这场刚刚落幕的戏剧,克莱恩扭头望向对面挽起秀发的长裙少女,神情略有些复杂。
“只是碰巧罢了。”爱丽丝对他回以微笑。
而直到走下马车,踏在他所熟知的水仙花街的街道上,克莱恩终于问出了一个他在意了很久的问题。
“你是说定做这套正装花了多少钱?”爱丽丝停下脚步,转向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恶趣味的笑容,“具体价位我不清楚,但今晚你我穿的这两套礼服,加起来用了大约2500镑左右……唔,因为是时限紧张的手工赶制,大概是多花了几倍的加急费用吧。”
2500,镑……哪怕匀一下也是1250镑……足够买下他们现在居住的联排房屋,还能多出400镑……
克莱恩呆滞地低头,呆滞地看向手中不起眼的纸袋,呆滞的大脑中闪过了一个单纯朴素的念头。
他今晚,竟然穿着一套房子做俯卧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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