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睡得不太踏实的邹小雨,杜其霖的思绪飘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年,他刚刚过完七岁的生日没多久,就发现从手上开始,先是一些小水泡,在水泡破裂,周边的皮肤跟着发炎溃烂,一开始,父母都以为就是一些皮疹引起的,就去医院开了一些药膏,抗生素什么的吃吃抹抹。
用了一段时间,似乎有些改善,大家就放松了警惕。
可是没多久,就又复发了,这次不再只有手上有,连带腿上,身上,脸上,大面积出现水泡,破裂,溃烂,没几天,原本一个玉雪般漂亮的小男孩就变得面目全非。
那段时间,他如同活在地狱里一样,不仅要面对如同恶鬼一样的自己,还要忍受没日没夜疼痛的折磨,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完好无损,躺不下来,坐不了,睡不了觉,他每日煎熬着。
医生用了很多药,都不见效,病情反反复复,最后只能开些止疼药给他,可是,用了半月后,连止疼药都没有效果了,他实在是活得太痛苦了。
那天夜里,他被剧烈地如同火烧一样的疼给折磨地无法入睡,他看着一旁睡着的爸爸妈妈,没有忍心吵醒他们。因为他的病,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了,爸爸原本胖乎乎的身体,如今清瘦了十多斤,妈妈原本靓丽的面孔也无心呵护了,两人短短几个月苍老了很多。
他痛苦,他们也跟着难受。
他转头看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窗户没有关紧,丝丝绕绕的雨雾透过窗户飘到自己的脸上,让他那包裹着纱布,唯一露出的眼睛稍稍有点凉意。
他静静地躺着,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出窍了,那满身火燎般的疼痛似乎都远离了。
漂浮在空中的灵魂,看见自己的肉体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艰难地下了地,然后像个幽灵一样,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走到了楼梯间。
他站在半开着的窗子边,看着远处闪烁着星星点点光电的高楼大厦,淅淅沥沥的小雨让远处灯光显得有些朦胧。灯光虽小,但却像一个个垂死挣扎的战士独自对抗着浓重的黑夜,他站在窗子口,静静看着这些似乎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灯火,心中一片茫然。街道上已经散去了白日的繁华跟拥堵,一辆接着一辆车子,跟甲壳虫一样,呼啸而过。
他想了很多,他想起以前的自己,漂亮可爱,自由自在,跟如今的自己比,简直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他才七岁,如此沉重的折磨之下,实在有些不堪重负,他觉得活得太累,自己累,家人累,倒不如来个痛快,大家一起解脱。
他往前靠了靠,朝下看了看,十楼,够高吧,他想,从这跳下去,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他应该不至于还能苟活吧。
可是,他怕自己摔成肉渣吓到别人,于是,他又往另外一个窗户挪了挪,因为,从这里跳下去,他会掉在一楼的平台上,不至于直接掉在大门口,也不会吓到太多人。
那样他会静悄悄地躺在一楼的平台上,直到天亮以后,才可能被人发现,这样很好。他心想,他已经够丑了,跳下去后,只会更丑,他一点也不想别人看见那么那么丑的自己。
他低头看了看被细雨染湿的窗户,暗自比了比,窗户并不太高,至少,他的肩膀已经跟窗台齐平了,以他以往的伸手,完全可以爬过去,就算是现在浑身疼痛,他想,他努力一下,忍一忍,应该也不成问题。
楼梯间昏暗的日光灯从他的头顶照射下了,将他原本一米三的身高硬生生压缩成了几十公分的小矮子。
他心有不甘,他才七岁,他才刚刚上一年级而已,他的人生才刚刚起步,为什么老天爷就要如此作弄他,将他整的人不人鬼不鬼,他不是不想活下去,只不过痛苦让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他努力寻找让自己舒服、让家人解脱的方式,想来想去,似乎只剩下这一种方式了。
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他还留恋人世,可今天晚上的剧痛加上微风细雨,一下子让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也促使了他走到了这里。
此时幸好没有人,否则要是看见他,铁定被吓坏,他浑身上下都包裹在白色纱布下,唯一露出来的不过就是两只眼睛而已。
他也就只剩两只眼睛完好无损了。他寻思着,一会跳下去,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好眼睛,他可不想唯一完好的眼睛也摔坏了。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他需要解脱的念头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打消,相反却因为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以及那扑面而来的细雨让他更加坚定,他看到窗外一个接着一个熄灭的灯光,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即将如同那些灯光一样,被黑暗侵袭了。
他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法留下话给他的爸爸妈妈,他害怕他爸爸妈妈太过伤心,可他相信,他们痛苦一段时间后,一定还会有新的宝宝。他记得他们班很多小孩都有弟弟妹妹,他相信,他的爸爸妈妈也一定会再有一个小孩,一个漂亮可爱,不让他们如此操心的小孩,他会代替自己弥补爸爸妈妈心里的空气,用他稚嫩的小手抚平他们心底的伤痛。
他留恋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却不想他留下,时时刻刻催着他赶紧走,他已经被折磨得身心俱疲,不得不走。
他深呼吸了一口,双手撑在窗台上,突如其来的距离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他忍了会,然后想要继续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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