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地走下屋前的台阶,又回过头来仔细看看,要弄清楚张妈的确没有在楼上窗口观望。她没有看见那张阔脸在晃动的窗帘间窥探,便大胆地撩起绿花布裙,沿着石径向车道飞快地跑去。只要脚下那双雪白的高跟鞋允许,她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的。
沿着碎石的车道两边,茂密的柏树枝叶交错,形成天然的拱顶,使那长长的林荫路变成了一条阴暗的甬道。一跑进这甬道里,她便觉得自己已经安全了,家里的人望不见了,这才放慢脚步。
她气喘吁吁,因为她的胸衣箍得太紧,不容许她这样飞跑,不过她还是尽可能快步向前走。她很快便到了车道尽头,走上了大路,直到拐了个弯才停下脚步。那里有一大丛树叶遮掩着,使家里人再也看不见她了。
她两颊发红,呼吸急促,坐在一个树桩上等待父亲。往常这时候,他已经回来了,不过她乐意今天他晚一些,这样她才有时间喘过气来,使脸色恢复平静,不致引起父亲的猜疑。
她分分秒秒地等待着,期待看到父亲的汽车飞驰而来。可是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顺着大路望去,还是不见汽车的影子。
谢圣婴的眼光沿着那条因早晨下过雨而变得血红的大路沉思着,心里的痛楚又膨胀起来了。
不,那不可能是真的!
啊,高彦深!她心里喊着,心脏跳得更快了。
自从马钰辰把高彦深订婚的消息告诉她以后,一种大难临头的灾祸感一直沉重地压抑着她,可如今这种意识已被推到她心灵的后壁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年以来始终支配着她的那股狂热之情。
一年前,当时高彦深刚从欧洲留学回来。两人是在一场舞会上认识的。第一眼,她就爱上他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怦然心动的感觉。直到今天,她还记得那天舞会上的每一个细节,还有他的声音。她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轻柔而动听的声音。就在这最初一刹那,她觉得她需要他,就像困了要躺在柔软的床上睡觉那样简单,那样说不出原因地需要他。
一年以来,都是他陪着她在城里各处走动,参加各种各样的舞会、晚宴、野餐。虽然他从来没有向她求过爱,他那清澈的眼睛也从来没有流露过那种炽热的光芒,可是,谢圣婴知道他爱她。在这点上她是不会错的。直觉比理智更值得信赖,而从经验中产生的认识也告诉她,他爱她。他时常会用热切而迷离的眼神望着她,使她不知所措。她知道他爱她。可他为什么不对她袒露心声呢?这一点她始终无法理解。
一个又一个晚上,当两人站在半明半暗的走廊上闲谈过后,每次上床睡觉时,她总要翻来覆去好几个钟头,最后只得自我安慰地设想,下次他再来看她时一定会向她求婚,这才慢慢地睡着。可是,下次来了又走了,结果还是一场空,只是那股令她着迷的狂热劲却升得更高更热了。
她爱他,她需要他,但是她不了解他。她是那么直率、简单,就像吹过的风和流过的河一样,而且即使活到老,她也不可能理解一件错综复杂的事。如今,她为第一次碰上了一个性格复杂的人而生闷气。
高彦深天生属于这种性格,一有闲暇不是用来做事,而是用来思想,用来编织色彩斑斓而毫无现实内容的幻梦。他生活在一个比现实世界更美好的内心世界里,留连忘返。他对人冷眼旁观,既不喜欢也不厌恶。他对生活漠然视之,无所动心,也无所忧虑。他对万千世界以及他在其中的地位,无论适合与否都坦然接受,有时耸耸肩,回到他那个更好的世界里去。
谢圣婴弄不明白,既然他的心对她的心是那样陌生,那么为什么他竟会迷住她呢?这个不解之谜,像一扇既没有锁也没有钥匙的门一样,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他身上那些她所无法理解的东西,只会使她更加爱他;他那种克制的求爱态度,只会鼓励她下更大的决心去把他占为己有。她从未怀疑他有一天会向她求婚,因为她实在太年轻太娇惯了,从来不懂得失望是什么滋味。现在,好比晴天霹雳,这个可怕的消息突然降临。
高彦深要结婚了!
这不可能是真的!
是的,就在上周的一个傍晚,他送她回家时,还对她说:“圣婴,我有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但是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她那时假装正经地低下头来,可心里高兴得怦怦直跳,觉得那个梦寐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了。可是,接着他又说:“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没有时间了,咱们快到家了。哦,圣婴,你看我多么胆怯呀!”
谢圣婴坐在树桩上,回想着那几句曾令她十分兴奋的话,可这时它们突然有了另一种意思,一种可怕的意思。也许他打算告诉她的,就是他要订婚的消息。
啊,只要父亲回来就好了。这个疑团她实在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又一次焦急地沿着大路向前望去,可又一次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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