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里也是有灼见真知之人。
“此次柔然王庭南下，右贤王是反对的吧？”苏文试探着问道。
“不，我是支持的。”莫达摇头说道：“孙进士是不是以为，我想所谓的‘改良派’，只希望对王庭内部政体进行改变，并不希望王庭对外战争？”
苏文自然地点头：“没有稳定的环境，改革很难进行下去。”
“不，如果没有战争，王庭就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的变化。”
莫达咧嘴一笑：“南下发动战争，如果能够顺利入主关内，王庭重臣自然能见识关内王朝制度的优越，效仿其运作模式，最终在不知不觉中完成变革。”
“战败的可能性更大吧？”
苏文叹息一声：“柔然骑兵的确强大，但与我大梁朝的守军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莫达侧耳倾听，想听苏文仔细阐述两者之间的差距，可苏文并没打算泄露军情，莫达也只能摇头轻笑道：“那也没太大的坏处。”
他端起酒碗，与苏文轻碰了一下，饮了一大口说道：“孙进士，你知道草原里最不缺的是什么吗？”
“牛羊？”
苏文笑了笑说道。
“不，是人！”
莫达说到这里，声音略微沉重：“是要吃肉的人！”
他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依旧饮酒吃肉，不理会裁决的罗姑比，压低嗓音说道：“我们每个部落都有萨满。因为拥有萨满，大小部落出生婴儿的夭折就变少，人口增长很快。可我们不会种田，我们的土地也不适合种田，放牧，采集，还有打猎，就是我们柔然王庭食物的来源……唔，还有劫掠你们关内。”
莫达说到这里，苦笑一声：“可这样……也一样填不饱越来越多要吃饭的嘴巴，怎么办呢？”
不等苏文说话，莫达便自问自答道：“那就只有打仗，要么抢到足够多的食物、财物，要么就消耗掉那些要吃饭的嘴巴，尤其是那些只能吃饭，而且特别贪婪，特别能吃的家伙。”
苏文微微皱眉，有所明悟。
他当然能够理解，莫达话中有话。
通过战争消耗那些老旧贵族，也是柔然王庭发动战争的原因之一，这是苏文没有想到的。
通过莫达这一番剖析，苏文也就了解，为何莫达是一个主战派。
莫达确定柔然王庭不可能攻入关内，哪怕短暂攻破防御，也只能劫掠一番，然后继续退回祖源牧场，过着千年不变的生活。
所以他希望通过战争，将反对变革的保守派推到战场，最大程度地消耗他们的力量，为王庭的变革换上新的血液。
“或许还有其他的道路……”
苏文摇头说道：“通过商贸，与关内互通有无，学习关内的种植、生产技术都是很好的办法……”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关内各国对草原上的柔然王庭态度都是一致的：封锁。
上到武器，下到油盐，官方都不可能与草原王庭做任何的买卖。只有计然家等渠道愿意与其互通有无，但用走私的办法进行的交易，只能满足柔然王庭上层对奢侈品的需求，真正普惠性的物资，根本不可能大规模在草原流通。
“如今王庭大部分贵族拥兵自立，与你们梁国大军对峙一年，却不愿主动出战，消磨着王庭底蕴，所以更有必要将他们清除，等处理完了这群腐朽之辈，整顿大军，与大梁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到那时候，不管胜败，王庭都能有一个全新的开端，这便是这场战争最大的意义。”
听着莫达这一番颇有深意的话，苏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今晚夜宴的目的，其实是冲着王庭上层，所谓的‘腐朽权贵’来的吗？”
苏文心里暗暗想着。
“孙进士，一会不管看到了什么，千万不要离开位置，否则……会死的。”
莫达对着苏文淡淡笑了一声。
看着莫达白森森的牙齿，苏文有着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位柔然王庭的右贤王，忽然敲碎了身前的酒碗，洒落在周围。
“莫里斜！”莫达轻笑一声。
“孩儿在！”
莫里斜赶紧弯腰，侧身倾听他父亲的话。
“你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城寨去，今晚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绝不能踏出寨门一步，做得到吗？”莫达盯着莫里斜的眼睛。
“遵命！”
莫里斜干净利索地应了一声。
“孙大哥呢？”只是迟疑了两秒，他还是问了一句。
“孙进士留在这里……我柔然王庭今晚有大事，自然也要让关内的人看一看，不然将来怎么记入史册？”
“史册……”
听到这话，苏文心跳加快了不少。
莫达似乎发现，他身上有史家文脉，所以才会特意提及与史家相关的东西。
“谁赞成丘林正风的主意？”
此时，一个声音出现在所有宴会宾客的心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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