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通红着脸,噗嗤嗤地又落下泪来。
阿英的父亲去世时,阿荣不过才十多岁的年龄,少不更事,哪里会有想过托付终身,对一个女孩家说来,是何等重要的大事,而阿英对父亲的这番临终遗言,却是始终牢记在于心。
此番,阿荣听到阿英说起了他当初有过的承诺,自是反悔不得,当下想到:阿英父亲当年,把女儿向自己托付了终身,原是要管了她一辈子。这给他做个小的,岂不就是做妾的意思。
他心里怦怦乱跳,不知如何回答阿英是好,便安慰道:“阿荣男子汉大豆腐,肯定言而有信。阿英放心,我以后好生照顾着你就是。”他本想说的是“男子汉大丈夫”,只因心里没底,匆忙间就把“大丈夫”说成了“大豆腐”。
阿英抬起头来,不信道:“你此话当真?可是你当初……那次回上海之时,我要跟了你一道,为何就舍得……把我丢在了林家?”心中委屈,忍不住又是流泪不止。
阿荣见这阿英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赶紧拉了她的手求道:“好阿英,可别再难过了,我千辛万苦,不是终于和你重逢了么!”嬉笑:“你若是再哭,我这心软得很,岂不真被你一把鼻涕一把泪,浇成了一块豆腐。”
阿英止住眼泪,半怨半娇道:“就是要你今后,在我跟前只做了一块豆腐。我就是做了小,也免得被你欺负!”
阿荣赖脸道:“是是,我今后在别人跟前统统做大丈夫,只有在阿英面前才做了大豆腐!”阿英见阿荣说得当真,不由地吃吃发笑,得意无比。
接下来,两人便商量起如何一同去往上海。
阿英道,前两天听这里的弘治主持说,再过几天就到了农历十月十五的下元节,这三元宫清贫的很,需要派辆驴车去徃上海的城隍庙,接受周济,以讨些祭品做个解厄除困的道场。
但她又担心道,这弘治主持因是道观拮据,平常多有吝啬,凡是有意搭乘上车的人,须是要先捐赠一些香火钱。
阿荣笑道:“怪不得那赈济施粥稀如汤水,不过是做善事的幌子罢了,原来当真缺钱,寒酸度日。我身上自是备了充足的盘缠,捐赠了大半的钱又有何妨。”阿英欣喜不已,当即带了阿荣去见弘治主持。
弘治与弘毅、傅天坤同出齐云山一个师门。
那傅天坤年轻时经常随了一位王爷,在京城出入白云观。这王爷因是不受喜欢念经颂佛的西太后待见,便与西太后对着干,偏偏与道人多有来往。后来,王爷见到傅天坤喜欢道家功夫,便将他推荐给所结交的一位武功高强的齐云山道长,被收作为门下弟子之一,只是专授武功,没有受戒道士法号,仍然还是个紫禁城里的太监。
傅天坤任了御锦堂堂主之后,念及与弘治的同门师兄妹之情,曾经捐出一笔款子,对这里的天宫、地宫、水宫三殿作以修整,并委托弘治前往江阴定山太素上清宫面见弘毅大师兄,讨得一本《碧云剑谱》拜读,承诺事成之后,再把另外的四座亭子也修缮一新。
但是弘治未曾料到,她兴致而去败兴而归,不仅《碧云剑谱》没有见到,反遭了弘毅好一顿训斥,要她少与御锦堂和傅天坤来往。
半月之前,弘毅带了阿英过来时,想到道观里今后多了一张口吃饭,加上又视阿英为江阴土妞,心中相当不喜,但碍于大师兄的威严,却是不敢不留。
此时见到阿英引来个结伴同去的搭车少年,对方一出手就是六七十块钱的捐款,顿时让这弘治欢天喜地,心想半年里积攒下的香火钱,也赶不上这金主一次的阔绰,连带着阿英也刮目相看起来。
弘仪对阿英道:“此去上海城隍庙,那里也是设有女道舍。若是你们在上海,一时无处可居,我当给庙中的住持净灵道长修书一封,他与坤道,以及坤道的弘毅大师兄,皆是多年莫逆之交,定做容留无疑。”
她其实是多盘算了一个心眼,这阿荣若是带了阿英在城隍庙常住下去,说不定还会捐出多少钱来呢!
阿荣闻听弘治之言,正中下怀。他其实也在担心,万一到了上海之后,倘那大新亚舞厅依然不便回去,是该有一个能够暂时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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