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得张着嘴大口哈气。
如果问世上哪类人耳朵最灵敏,那一定是眼睛看不见的那类人。庄博涵抿着嘴在偷笑。
他心里想:幸好昨晚未辞退她!
为什么要辞退她呢?她是家里难得的一股欢乐气流。
他贪图她动人的声音,也贪图她可爱而又带点羞涩的性格。
庄博涵决定留下她。
忽然听得林兮提醒他,“庄先生,您该吃药了。”
唉,闹钟还是闹钟,怎么一下子忘了这茬?
林兮见庄博涵乖乖捏起药丸一颗一颗放进嘴里,可算一口气慢慢吁了出来。
但这位庄先生吃药的速度和脸上无比难受的表情可把她给急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谋财害命。
十粒药丸吞下肚足足花去两个时辰,林兮瞪大的目光从手表上移起,狐疑万分地看着庄博涵极薄的唇,严重怀疑他这几天根本未吃药。
快四十岁的人了,真难以想像他骨子里竟还带着小孩子的稚气?林兮决定以后非盯着他吃药不可。
“你会告诉杨秘书么?”
盖好药盒子,林兮站起身正打算退出房门的时候,庄博涵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但她立刻听懂。
她微笑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卖部是我们的小小秘密。”
偷偷吃了这么多年都没被福斯特医生察觉,可见这点小小零食并无任何危害。死里逃生,又在手术床上受尽折磨,林兮愿意惯着他。
回到房内,看到窗台上放着一盆绿油油的栀子花,两个花苞正待绽放,呵,是老好许伯送来的。
林兮跳上床,嘭一声落在床褥里,闭上眼睛。
今晚与庄博涵关系融合令她雀跃激动,但噩梦并没有放过她。
它见不得她高兴,又缠了回来。
林兮忽然像是置身一间大堂,排排坐满数百人,仿佛正在进行聚会,母亲披着鲜红的长裙子一步步走上前台,一双丹凤三角眼牢牢盯住她,突然,她愤懑地用食指直指林兮,说出的每句话都像是飞镖,“这个人,叫林兮,是我寒冬十一月初一生下来的,但她从小到大都把我这个娘当敌人,我送她读书,给她交学费交生活费,她还处处怨我偏心恨我偏心。”
“我生她那天,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他爸爸借了一千元钱送我去医院将她生下来,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加上襁褓一共四点二斤双眼不开。”
“晚上我跟她奶奶住在医院,那个夜晚好冷好冷,而她还整整夜夜都在哭,我抱着她在房间摇来摇去,病房里的人个个都说,‘那个奶奶,你下床抱孙女摇摇吧!以后你这个媳妇脚很痛的。’她奶奶不理人家,天天跟我讲,‘双眼不开是个瞎子,把她丢到厕所去冻死算了。’”
所有人都以一种责备和审视的目光看向她,林兮惊恐地不住后退。
母亲还在滔滔地诉说:“后来我跟她爸爸讲,‘你娘要我把她送到厕所去不要。’她爸爸不吱声,我说,‘不管是不是瞎子,都是我们的八字。’”
“第五天退院回家,他爸爸去我娘家报喜,第七天我娘家还没有人来,吃过早饭,她奶奶就说,‘头一个月,小孩是吃娘家的穿娘家的。’我抹泪解释说,‘你知道我娘家无人。’她奶奶就大声骂人,‘你母娘得癌症死了,母猪公还没死。’骂得我好伤心......”
她用大红衣袖抹眼泪,肩膀有节奏地一啜一泣。台上的母亲看起来是那么柔弱,那么伤心,林兮不知道她讲的这些是真是假,但自她有记忆开始,母亲从未给她一副好脸色看却是实实在在的。
周围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不住地交头接耳絮絮私语,以一种责备惊疑的目光看住她,“啊——”林兮双手抱住头,恐慌地往大门的方向跑,好不容易跑了出去,又发现门外是一片恐怖的漆黑色,她一边跑,一边哭,背脊爬满冷汗。
这时,母亲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红衣在夜风中飘荡,黑发在夜空中乱飞,林兮惊悚地看着她,她在笑,喉咙里发出报复性极愉悦的“咯咯”声。
“啊——”林兮跌倒在地,终于自噩梦中惊醒。
天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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