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离去的火车上,我再一次拿出惜春留给我的信,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心里思索着,企图能够从上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事实上,这两日这封信我已经拿出来看过了无数遍,上面的每一个字我甚至都能背诵下来,但是却丝毫想不出惜春到底在这短短的数句话里隐藏了什么信息。
我顺着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曾经走过的足迹寻找,我想若是惜春真的有意让我找到,或许她会在某个我们曾经到过的地方等我。
我知道对于我她的心里也是不舍,只不过太多事情让她无法从容面对,所以才要把一切托诸于命运。
我先到A市,我在湖滨公园游荡了一个下午。此时虽还是早春,但湖滨公园此刻早已是繁花盛开。
若说这一切皆是一场梦,那么这个地方无疑是梦开始的地方,若非有这个地方的存在,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诸般事情。
那一排南方移植而来的阔叶植物早已长的参天,湖边的长廊上的藤蔓也已是密密匝匝,星星点点的阳光从缝隙中透下,照亮了清风中的几粒微尘。
那棵芒果树依旧孑然的站在那里,像是在向我诉说着遗落岁月中的爱情故事。
那个目盲老兵依旧坐在花坛边上拉着二胡,我默默的坐在他身旁听了一曲,然后悄然离去……
我去了悬水镇,这个让我我人生第一个转折之地,旅游项目早已竣工。森林公园三三两两的游客结伴同行,调皮的孩子在树丛中欢笑奔跑,引来大人的温柔呵斥。
……
去到北京天坛公园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雨,我坐在祈年殿的屋檐下看着漫天的雨丝,充斥这着广袤的天地之间。
一对情侣在雨幕中携手而行,画面美好的如同亘古不变的江南水墨画。
我的心渐渐的沉寂下来,如一汪静谧的槐湖水。
当初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脑海,让这汪湖水微微的起了皱。
华山之巅我又走了一次长空栈道,小 平台边的那颗千年卧松上当初我和惜春亲手系下的五彩丝绦早已风化成尘烟,消散在岁月的无尽长河。
这个世界上对爱情的一切象征,其实都敌不过时间,当一切形而上的象征皆都随风散去,方才发现,能够在岁月中永恒的,只有爱情。
我想起当初惜春抱着我向我表露心迹的那一刻,想起她流下的每一颗晶莹的泪。回想起我这颠沛的一生,在那一刻最接近幸福。
……
然而,当我走遍每一个我们共同走过的地方.再次经历一遍我们共有的记忆,却始终没有发现有关惜春的一点点信息。
每每消沉的时候我甚至去街边问经过的每一个行人,但所有人都对我无奈摇头。
我想起当初惜春把她最珍贵的初夜交给我的时候她曾对我说过,她愿意陪我到天涯海角。那晚的每一个细节我都清楚的记在心里,当初我温柔的捧着她的脸对她说:“如果你哪天离开了我,我就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我一直以为天涯海角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说辞,后来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一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
于是我就真的去了那个叫天涯海角的地方,它坐落在祖国的最南端,背靠马营山面朝大海,沙滩上耸立着数百块巨石,其中就包括天涯石和海角石,日月石和南天柱。
我走遍沙滩上的每一块石头,企图能够发现惜春有可能给我留下的一丝丝线索。
我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捧起遗落在沙滩上的海星,轻轻的向它门诉说着我的心事。
……
我穿越过无数城市的涛涛人潮,孤独的走过第一个寂静的山村,我会在某一个城市的十字路口或者乡间的一条林荫小岛上静静的坐上一个下午,因为我隐隐觉得,或许惜春下一刻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看着我静静的笑,然后调皮的骂我一句傻瓜……
我从南一路到北,我在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我的痕迹,我希望惜春若是在我之后来到这里,如果她足够细心,就一定能够发现我留下的印记。
那是我在她二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一朵桃花吊坠,这也是我唯一送给她的礼物。直到上次在她的婚礼上,我依旧看见她戴在脖子上。
在夏季悄然而至的时候,我只身来到了祖国的最北边。
在呼伦贝 尔大草原上,我结识了一个叫扎克的牧羊人,这个偶然相逢的蒙古汉子,在今后的岁月中,成为了我一生的朋友,尽管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天天气很好,似乎草原上的天气从来都是晴空万里,一望无际的绿草在五月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清风徐来,似乎每个毛孔都不由自主的张开,混合着绿草和泥土的气息,让我有种想沉溺其中不复醒来的冲动。
正当我沉溺在这无边的绿色世界的时候,隐隐听到远处传马头琴的声音,低沉而悠扬,像一条淌过草原的河流,不激荡奔涌,只是静静的穿过高山越过壑谷款款而来,就像这冗长的岁月。
仿佛一桶玻璃珠子被粗心人踢翻在了厚实的木头上,能轻易的触及到灵魂深处。
我寻声举目,只见蓝绿相接之处隐隐有一簇白,定睛之后我大约知道那是一群放食的羊。
马头琴的声音也正是从那里而来。
我突然来了兴致,很想知道能奏出如此动情乐曲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于是我遁着声音信步而去。
待走的近了才终于看清,天地之间的那道白果然是一群羊,目测应不下数百只。
弹琴的也正是这群羊的主人,他一身蒙古族打扮,只是毡帽和衣服都有些旧了,原本鲜艳的颜色也略显暗淡。
他眼窝深邃皮肤黝黑且粗糙,年龄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或许他原本没有这么大,只是经年在外饱经烈阳冬霜,才让他看上去超出实际年龄。
此刻他正盘腿坐在草地上,马头琴斜靠在肩头,右手的弓弦熟稔的在琴弦上滑动着,他微眯双眼自得其乐。
身旁一匹乌鬃骏马静静的垂头站定,四蹄如雪。似乎在打瞌睡也似乎是沉溺在了琴声里。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停止演奏,我也不忍心打断这如此美妙的一副画面,静静的在一侧坐下欣赏这生平难得一见的美好。
一曲奏罢,我正自意犹未尽,他的目光停留在我不知不觉已经满是胡茬子的脸上,流出善意的笑,他的牙齿整齐而洁白。
我对他竖起大拇指说:“你弹的真好!”这是我由衷的对他表示赞叹。
本想他应该听不懂汉语,却没想到他双手合十对我点了一下头表示感谢然后说:“谢谢你,这很简单,我们这里的人都会弹。”
我略微有点吃惊,没想到这个蒙古汉子居然会说汉语,虽然他的汉语说起来很吃力,发音也不标准,也就是堪堪我能听明白的地步,但仍然让我感到吃惊。
在我心里我先入为主的觉得,如他这样一个蒙古族的的牧者,如今仍过着最原始的游牧生活,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在发生着什么变化,或许这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草原,整日只有羊群为伴,不知今夕何夕。然而他竟会讲汉语,这着实让我感到诧异。
他似乎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是我女儿教我的,她在北京读书,北京是个大城市!”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骄傲的神色,我大致能够明白,在他心里她女儿能在北京念书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我对他说:“是,北京可是我们国家的首都,您女儿可真了不起!”
听我这话他脸上的神色顿时飞舞起来说:“是的,我女儿在北京大学读书,别人都说北京大学是个好大学,以后是要干大事情的呢!”
说着她从衣服里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给我看说:“你看,这就是我女儿!”
我接过照片,照片上面是一个白裙子女孩,明眸皓齿长发披肩甚是漂亮,背景是北京大学的校门,古老的门楼上镂刻着北京大学四个字。
我把照片还给他说:“您女儿真漂亮。”
他接过照片复又看了看,这才又小心翼翼的收了回去。
我跟他攀谈起来,虽然他汉语并不好,却甚是健谈。
从他口中我得知他叫莫帕,几里外的帐篷里还有她的老婆和他的族人,他们刚不久迁徙到了这一带。我还得知他们世代都是牧民,只是像他们这样还过着原始的游牧生活的族人已经很少了。
“草原也不是以前的草原了,能够放牧的草原已经越来越少了!我们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了!”
夕阳落下地平线的时候他望着天边的落日喃喃的说。
他又询问我的名字和到此的目的,我如实相告。
我告诉他:“我是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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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的爱人!”
他问我:“你的爱人为什么要离开你呢?”
“因为我做错了事情,让她不高兴了!”我说。
他叹了口气说:“你真可怜!世界这么大,你上哪去找她哦!”说完摇头苦笑我不再言语。
等太阳完全沉下地平线时他扬起牧鞭啪的一甩,用手放在嘴边打了一个胡哨,不远处的乌鬃骏马长嘶一声快速跑了过来,让我惊奇不已。
他拍了拍马鞍一边示意我坐上去一边说:“天要黑了去我家歇歇吧!”
我本想拒绝,可是看到他一脸诚恳的表情我还是同意了。
我坐在马背上,他帮我拉着缰绳赶着羊群,趁着半边天空的晚霞尚在燃烧,向着他家的方向赶路。
于是在这个晚上我吃到了传说中的羊粪烤馕,让我终身难忘。
扎克的蒙古包搭在一处平坦的低洼地,不远的地方还有很多类似的蒙古包。
我们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蒙古包在暮色的笼罩下看上去温暖又安静,偶尔有几豆灯火从蒙古包拉开的棉布帘子里面透出来。
我知道这是妻子在给未归的丈夫指引家的方向。
虽然他们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但只要还有这一豆灯火,他们就知道还有人在把他们等待,就还有一个温暖的家。
似乎把棉布帘子放下这就是另外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可以在他们困顿的时候帮他们抵御四季的酷暑严寒和人世的悲欢冷暖。
扎克的妻子是一个典型的蒙古女子,穿着棉布长袍,扎着一条粗大又略显凌乱的辫子,两腮有两团高原女子独有的高原红,显得有些腼腆。
她和丈夫交谈了几句,大致是询问我的来历。然后又微笑着跟我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算是打过招呼,我只好回她一个微笑,她就转身去准备晚餐去了。
莫帕笑着对我说:“我老婆说他给我们做烤馕,她做的烤馕可好吃了!”
我还想客气一下让她不要那么麻烦,可我突然发现我在这个质朴真诚的蒙古汉子面前竟真的客气不起来。
看来矫情的始终是如我这般被城市的浮华所浸染的人,不知不觉就学会了虚情假意,反倒是这些原始的一群人才能真正的做到人性的善意不被世俗所污染。
扎克邀请我在一个小小的围炉旁坐下,他往炉里面添了一些风干的羊粪,蒙古包里顷刻间便暖和起来。
我看见扎克的妻子把一团面擀成面皮,然后包起剁碎的羊肉再重新擀成薄饼,一个个羊肉馕饼很快便被她做好了。
只是她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我有些目瞪口呆。
只见她拿来一簸箕干羊粪,然后均匀的撒在羊肉馕饼上,撒了一边又翻过来撒另一边,让我心里疑窦丛生,却又不便发问显得唐突。
她把撒好羊粪的馕饼附在围炉上烘烤,并不时的翻动,不一会便闻到了羊肉的香味。
半个小时后她把馕饼拿起来,用手拍掉上面的羊粪渣,然后双手递到我的面前。
我微笑着接过,可是却不确定要不要吃。
我看了一眼扎克和他妻子,想再从他们那里确认一下这个馕饼真的就这样吃?
只见他俩一脸微笑的看着我,嘴巴微张满脸期待,好像等待着我去评判他们的作品。
我终于明白,手中略烫的馕饼真的已经是成品了,出于礼貌我狠了狠心尝试性的咬了一小口。
然后……
我便忘记了这羊粪烤馕惊世骇俗的做法,因为我的大脑已经完全被嘴里的美味所占据。
只觉馕饼香脆,一口下去里面的羊肉汁儿滋滋的冒了出来,整张嘴里充溺着醇厚的肉香。
不禁让我顷刻间食欲大开,一边对扎克妻子立起大拇指,一边又咬了一大口。
扎克妻子见得到了我的肯定,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忙不迭的去给我盛羊肉汤,莫帕也高兴的给我倒了一大杯马奶酒,和我围炉对饮。
这晚我吃了足足三张盘子口大的羊粪烤馕,就着香味浓郁的羊肉汤和马奶酒,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酒足饭饱后的满足。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到如此美味又独特的食物,以后的人生每每回想起这次的经历,都让我异常怀念,这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能让我念念不忘的食物了。
多年后我对身边的几个朋友讲起这段经历仍然感觉回味无穷,朋友更是听的目瞪口呆。
一个朋友终于招架不住我每每说及此事的神往之色,让我做一次给他们吃。
我也一时心血来潮,果真找来材料一边回忆扎克妻子的做法,一边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们做这传说中的羊粪烤馕。
结果他们吃了一口后全都吐了……
我有些不解,尝了一口。
然后也吐了……
这件事从侧面证明了一件事,有些东西是模仿不来的,即使材料做法火候都对了,也完全不再是当初的味道。
也许是时代变了,也许是地方变了,也许是我们的心境变了。
也许什么都没变只是羊粪变了。
这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于是我托经常进出内蒙古的朋友,在草原上给我带回来一袋羊粪,我想再做一次羊粪烤馕给他们吃。
只是当我邀请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拒绝了,这件事也只好作罢,想来也是人生中一大憾事。
我在扎克家停留了三天,原因是我实在喜欢这里,当然并不全是为了羊粪烤馕。
我喜欢扎克这个粗犷的蒙古汉子和她朴素的妻子,还有这里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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