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永学知道,在不同人心中,惊恐会带走不同的事物,但也有些事物是无法带走的。看来在秃子心中,这件事情就是他逃跑的路径,或者说,是他求生的判断力。
宁永学用手拢起自己的黑头发,把它们拨到脑后,免得挡了视线。然后他绕过绑着监察的桌子,踩着正路往出口踱去。他一边迈步,一边瞄准秃子影影绰绰的身影扣下扳机。
又没中。
“你他妈真是疯了!”秃子大喊。
“你这话已经是第二遍说啦。”
不得不承认,自打从故乡的森林远去,宁永学就很久没用过步枪了。他有些手生,对移动靶的命中也下降了很多。这家伙在柜子后面弯腰疾跑,连滚带爬,可能森林里的野鹿都不如他擅长躲避。
其实应该当场击毙他的,不该和他开无谓的玩笑,也没必要拿他消遣,即使秃子是个罪名确定的走私犯也一样。至少安全局阴暗处的威胁是这么告诉宁永学的。
不过,看在货物下落还没问出来的份上,总该留个可供审讯的活口给安全局,也好卖点情面。
既然要进机构,既然名义上的上司阿芙拉和熊先生达成了协议,自己就得少些仇敌,多些友谊。
货柜妨碍着视线,满地堆放的杂物妨碍着脚步,阴暗的库房光线也很妨碍射击,不过和故土的森林相比,其实差异不大。
宁永学都快忘记那儿有多阴森可怖了:
坑洼的腐殖土上遍布落叶,百米多高的古树笔直林立,中间勉强容纳两三人通过;茂密的枝杈如乞丐成群的枯槁手指一样伸展着,阳光都被层层遮蔽,难以落下,缝隙间勉强可见烟灰色的天空;虫豸乱爬,野兽隐匿在阴影中,不停发出低吼,还总有寒鸦在天空呱呱飞过,落进它们星星点点的巢穴。
凌晨的空气异常寒冷,当时他年纪还小,却要拖着麻袋里不幸遇难的猎人遗体回到村落中。
城市可是个美好的地方。
宁永学在距门不远处停下脚步。隔着货柜,他把步枪前端架在杂物堆里,自己也矮下身,瞄准唯一的出口,就像他守候将要途径此地的野兽一样。
个中区别委实不大,当然,这次他得考虑不致死的部位。
周围死一般寂静,别说脚步声,连呼吸都不怎么能听见。看来秃子并未冒然冲向出口,——他也在等待。
思考中,枪声忽然响起,从左往右扫过货柜,穿透大堆纸箱和文件。
宁永学立刻矮下身,心想还是有些区别,或者说区别很大。至少森林里的野兽不会用实弹掩护行动,老练的匪徒,自然也不会惊慌失措到连这点判断都不会做。
自己确实年纪轻轻,缺乏经验。他可没在说谎。
更多子弹打在货柜的铁板和陈列的杂物上,宁永学头顶一排老式对讲机不幸中枪,零件噼里啪啦散了满地,碎裂的电路板四处乱抛。焦烟弥漫,枪击声回响不绝,掩盖了一切脚步和呼吸声响,也很难察觉秃子会在何时跑向出口。
这时候,一道特别刺耳的枪击声响了起来。
然后就是秃子的惨叫。
“我的腿!你这见鬼的——”
又是一道枪声响起,随即是枪支砸在地上的声响,非常清脆。大概他右臂是废了,宁永学完全能想象的出来。
真是个厉害的女孩,宁永学想,趁其不备立刻拔枪,颇有她父亲背后放冷枪的风采。当然了,这事在白尹身上叫风采,在白钧身上得叫阴狠。
宁永学承认自己有所偏见,反正他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没有其他人了!”宁永学一边喊一边从货柜后面绕出,走向过道,免得她在紧张下误伤自己。
他看到秃子正捂着胳膊腿在地上打滚,痛得哎呦直叫,不停哼哼,枪就扔在一边。
白尹小跑过来,一脚踢开他失手落下的长管手枪,把它踹向库房角落,还不忘举枪对着他表示威胁。
“在库房那边有绳索。”她手指不停颤抖,大口喘气,却不忘指示他行动,“我先给他上止血的绷带,你来把他绑住。”
“你确定?你表情看着不怎么好。”
“我很确定......快去。”
......
等宁永学避开秃子扎着绷带、止好了血的腿脚把他捆住时,白尹已经去库房那头给胖监察做急救了。虽然她不怎么懂急救,不过监察的伤势也不严重,除去左手重创以外,大抵也只是些淤伤。
考虑到没有麻醉药,秃子已经被她“精湛”的包扎技巧痛得昏死了过去,那边的监察一时半会也很难醒来。
宁永学关上门,收好岑寂帮他精心挑选的步枪,心想也该轮到自己来精心挑选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似乎还有些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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