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小的时候,老爷子明明还挺欣赏现代生活的。"曲未辰说,"你还记得你当年把武艺书扔到一边跟我念叨自然科学读物吗?看书的时候,你想法设法证明人的高贵,证明我们的世界很高贵,你还告诉我不管其它天体比我们的世界庞大多少,也都是由人的理性发现的自然法则主宰的。结果到那孩子出生的时候,你又把家族传统的书目捡了起来,把那些科普读物全扔得远远的。"
"那是因为当年我只看到了技术,却没看到当今时代的人心。到那孩子出生的时候,你表哥已经决心出走了,既然已经失去了他,我就必须想办法挽留他的后人。除了传统以外,我想不到太多可用之物。"
"但家族传统还是没能挽留住小亦啊。"曲未辰说。
"我低估了这个时代的虚无。"老爷子说,"放在当年,我们总能在自己坚持的信与义中找到寄托,哪怕思及过往也少有缺憾,可如今一切旧有的都在死去,新的却未曾出现。她还能在什么中找到自我呢?"
说完不等曲未辰发表意见,老爷子就抬手阻止了她:"罢了,这事也没什么好说了。我来找你是拜托你帮她一把。她就被扣在北边的禁区里,虽然你们已经十多年未曾相见了,不过总归也是表亲,想点办法吧。"
......
最近几天过得很寻常,没人来打搅她,也没人来审问她。不过每次醒来的时候,曲奕空都感觉自己成了完全不同的人,毕竟,他们俩被困在同一具身体中。
在一次次长梦中,他们俩的意识互相混淆,在各自的记忆来回踱步。他们的自我认知有时候是他,有时候也是她,这足以让人怀疑自我认知究竟是否有其存在的意义。
也许他们俩既可以当自己是其中一个人,也可以当自己是其中另一个人,——他们可以既是宁永学,也是曲奕空。
也许即使盲目之神附身了他们,它也会觉得自己是他们俩其中之一。亦或他们俩现在就有一个是自我认知为人的盲目之神呢?
当然,想象是想象,现实是现实,不管他们是什么,她都还被关在棺材一样漆黑的火柴盒囚牢里。按故事里的说法,被关在黑暗封闭的屋子里容易让人精神崩溃,不过,这对曲奕空完全没有效果,——她总是能退缩到回忆之中,她这些天一直在这么做。
夜晚她无意识地做梦,白天她有意识和宁永学结伴,去回忆中看她已经看过的电影;他们俩重新体验她久远的童年时代,重新被她家族里麻烦的老爷爷训斥,重走从山脚到山顶那条长长的石台阶。
她也常常甩开记忆,陷入漫无目的的思考。她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细细回顾从旅馆遇见曲阳直到现在的一切细节。
她还把宁永学观察到的和曲奕空观察到的一一比照,试图从中总结出不同视角下的看法偏差,总结出人类行为的一些规律。
问题在于,他们俩并不能代表寻常的人类,他们俩不能代表任何群体,他们俩就是偏执又**的他们自己,别无他处可寻,所以从他们俩的行为中总结的规律也不适用于任何人。
隔了一天之后,终于有人来找曲奕空了。前一天晚上她也睡得很好,所以今天清晨她神采奕奕,看着比在外面巡逻的萨什士官更有精神,可能整个军事禁区都没有人比她更有精神了。即便现在,曲奕空也有心思观察自己眼前的士官,把思考此人的目的、来由和去向当成自己的消遣。
黑色全封闭面罩,黑色防护服,灰白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这人个头很高,身形也很矫健,除此以外看不出太多东西。
"全封闭的隔音房间对你没有任何效果。"那人说道,是个冷漠的女声。
曲奕空点头同意。"你封闭得了我周围的环境,但你封闭不了我的思想。也许你们可以饿死我,但你们肯定没法弄疯我。"这话不止是她一个人在说。
"我谨慎表示同意。我本来提议把你关到精神失常为止,不过凡事总会出变化。"她说,"你是南边贵胄的后裔吗?"
"她交待了?"
"小孩子什么都没交待,我们也不想对一脸痛苦的小孩子怎样。"
"她一脸痛苦?"曲奕空有些诧异。
"不行吗?"
"她是个很容易就能开心起来的人。她一脸痛苦总有什么理由。"
"也许是因为体型最大的那只狼被感染了吧,它一直处于慢性死亡的痛苦中。"士官平静地说。
"头狼被感染了?"
"确实无疑,这也是许多年来的第一例黑色黏质扩散事件。现在有一大批科研人员围着它的隔离网做观察。"
看来一些事情还是没能逃得过,曲奕空想。
"那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
"有人找上门了。"
"内务部?"
"内务部?这话说得可真荒唐,若不想引起外交事件,两边的内务部最好别把手往外伸。"士官说,"来找你的是中都科研所的人,也是合作考察项目的主事者。她多方交涉,然后付出了一些东西要索回你,你知道她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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