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里的广告传单发完以后,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平时也是这个时候回家。只是今天感觉有点饿,他来到小吃一条街,准备吃过晚饭回家。在街口的马路边上,小商小贩已经出摊,在一条长桌子前面,他找了一个小板凳坐下,喊老板要了一碗拉面。虽然在露天吃饭有一些冷,可是,比挤进饭馆里面吃顿饭要便宜很多。在寒冷的长夜能够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他已经很知足,去年冬天有几个月没有活干,为了省钱,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晚上都是吃馒头就咸菜,然后喝上一杯白开水。经常在凌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会被冻醒,身上盖着两床被子,却依然感觉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冰凉,房间里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现在他能有份工作,虽然收入很少,也已经很满意,比起那些已经很久找不到活干的人甚至还有一些幸福涌上心头。老板将拉面端上来,看见几根辣椒浇在上面,他就有些兴奋。只有在这个季节,他才会经常吃拉面,每次吃拉面的时候,他都会感到被辣的头皮发麻,热泪涌出眼眶,也只有这样才能驱走身体的寒冷。远远传来高音喇叭的声音,城管开着宣传车停在马路对面,李想抬起头,看见几个城管朝这边走过来。他慌忙低下头紧吃几口,不想浪费碗里还没有吃完的拉面,周围的人纷纷起身结账走开,他担心拉面老板要收摊。
“现在就走,现在就走。”拉面摊老板慌忙走过来挡住城管。
“给你说过多少回了,这几天上面要检查,怎么不长眼。”城管骂着拉面摊老板。
“知道了,明晚上不来了。”拉面摊老板一边说话,一边回过身从三轮车上的黑色书包里掏出一条烟,给城管递过去。
“以后做买卖的时候长着呢,别往枪口上撞,赶紧走。”城管看着拉面摊老板大声说着话,旁边的城管接过小贩手中的烟。
拉面摊老板开始收拾家当,城管回到执法车上,响着高音喇叭的执法车向着街里面开去。李想吃碗拉面结账,拉面摊上吃饭的人已经陆续离开。拉面摊老板一面给李想找零钱,一面抱怨着现在的生意难做,看着城管的背影,拉面摊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往三轮车上收拾自己的家当。
李想穿过小吃一条街,饭馆门前已经干干净净,很多眼睛尖的小贩远远看见城管,早已经落荒而逃。卖水果的三轮车已经消失在街尽头,城管车也不去追只是在例行公事,饭店摆在门口的灯箱招牌看见城管过来纷纷拿回店里面,城管在车上训斥几句继续往前开。李想刚来城市的时候,也曾幻想在街头摆个小摊,不指望挣什么大钱,只是图个没人说没人管的自由,不用整天看老板的脸色活着,能够养家糊口也就很知足。后来发现做个小商贩并不是那么简单,不仅头脑要机灵,心眼还要活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哪路神仙都不能得罪,至于做生意的缺斤少两那只是雕虫小技,是最基本的做小贩的门槛。李想很了解自己,像他这种愚钝之人,哪里能学得会左右逢源见招拆招,最主要的是买卖人的圆滑世故,他不仅学不会而且还看不懂,在城市也就只能依靠出卖体力挣口饭吃。虽然,无数个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是胸怀壮志,从青年人熬成了中年人仿佛只是看见成功的影子,却不见变成现实,他也知道自己能够坚持下去的日子不多了,更清楚最后还是要回到世俗的人群里面。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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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有时候觉得很可笑,和许多人一样做着炽热的文学梦,不一样的是大多数人离开学校以后就会迎来梦醒时分,最多等到青春的激情燃烧的只剩下灰烬以后,就会开始面对现实,像普通人一样踏踏实实过日子。可是,李想这一梦做了二十几年依然还没有走到梦的尽头,还在幻想着文学能够改变命运,还沉迷在文字的海洋里继续坠落,他的生命中摆着一本又一本读过的书串起走过的日子。他依然清楚记得十五岁的一天,读完小说《死魂灵》以后,激情澎湃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为祖国的文学事业而奋斗,在这行字上面,他还贴上从美术课本里面剪下来的鲁迅雕塑头像来鼓舞自己。再次看见这行字已经是许多年以后,农历十月初一他回家的时候,翻出以前的日记本,对于自己少年时代的幼稚行为,竟然感觉非常非常遥远,仿佛那是另一个人。祖国的文学事业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的奋斗只能是默默耕耘也不会对祖国的文学事业带来任何影响,自己和祖国的文学似乎是毫不相干,没有人知道他写过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写下的那些文字有什么意义,李想每次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傻很傻的人。想起二十年前为了去北京参加一次文学笔会,和父母争执了半个月,最后家里卖了两袋麦子才凑够路费,他总以为见一次文学杂志的主编,认识几个作家就会名扬天下。结果,从北京回来以后,日子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想起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太天真,将这个世界看得真是太简单。
李想已经走到这条小吃街的中间,远远看见前面许多过路人围聚在一起,城管的执法车停在那里,大喇叭依然在宣传着《城市管理条例》。还没有走近人群就听见扭打在一起的声音远远传出来,交通已经堵塞,本来就是饭店营业高峰,这条街上吃饭的人很多。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李想站在外面等人群散开,他很清楚又有商贩运气不好被城管抄了饭碗,喊声,训斥声,三轮车掀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李想听这个小商贩的声音有些耳熟。围观的人群里面,有的年轻人拿出手机来拍照,城管大声制止着,有的人议论着小商贩的可怜,城管执法车大声按响着汽车喇叭,人群渐渐朝两边散开。几个城管往车上装着小商贩的生意家当,突然,小商贩一边大哭一边哀求着城管,那声音穿过冰冷的空气刺在人的耳膜上,让听到的人感觉心如针刺一般疼痛。李想站在人群外面看不清小商贩的模样,只是看见小商贩的三轮车被几个城管抬到执法车上,人群里面能够听到城管在将小商贩往执法车上拽着,城管喊着周围的人帮忙将坐在地上的小商贩抬上执法车。围观的人群互相躲闪,车上的城管下来,最后一群穿制服的城管将小商贩架到执法车上。
城管执法车慢慢开动,人群纷纷闪开,一个城管拿着摄影机拍摄着刚才的场面。城管执法车开出人群以后,拿摄影机的城管才关了机器回过身去追上执法车,钻进驾驶室的副驾驶座位上。这条街渐渐恢复平静,李想站在路边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刚才被拉上城管执法车的会是自己的老乡,在人群里面的他清清楚楚看见老乡浑身是土被抬到车上,他看见老乡在极力挣扎,两个城管也跟着上了车用尽力气按住老乡扭动的身体。他立在街头,看着马路边上撒了一地的麻辣串,被无数凌乱的脚印踩过,冷冷的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老乡的哭声,这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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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的吗?他甚至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几个钟头以前,他还坐在出租屋里老乡的炕沿上,为了借钱羞于启齿。可是现在,他眼睁睁看着老乡谋生的饭碗摔在地上,到处都是碎片,每块碎片里面都是绝望。老乡的哭声像是一把刀子在剜着他的心,异乡的尘土里老乡像是在坠落深渊的人拼命呼救,他却无能为力给以丝毫的帮助。在街头的冷风中,他仿佛看见被城管带走的不是老乡而自己,自己和老乡是相同的命运,和这个社会中底层人群的命运一样卑微。
李想继续朝前走,他不能错过公交车站的末班车,冷风吹在脸上感觉有些湿漉漉的,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里涌出泪水。这个同乡在村里不仅是住的很近的邻家,还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从小学到上中学都在一个班里,他忽然觉得与同乡有一种兄弟的情谊。只是长大以后,开始渐渐变得生疏,同乡初中没有毕业就来到这座城市里面打工,而他上了高中,三年书读下来没有考上大学,又回到乡村,李想的生活又回到最初的原点。后来,他也背井离乡开始打工的日子,和建筑工地上周围那些不识字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也许,在上学的那段岁月里,他和这位同乡不仅是同学,还是朋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走向不同的岔路。生命的每个阶段,人都在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化,谁也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有时候,想起从前的自己,竟然是那么陌生,仿佛那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少年。
到了公交车站,站牌前面已经有几个人在等车,每个人都神情冷漠。有的人在低头玩着手机游戏,有的人在刷新着自己的微博,也有的人望着夜色里的街景痴痴发呆,他站在距离公交站牌不远的地方,看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有些无聊,看了一眼身边的灯箱广告,他很羡慕这些拉来广告的业务员,不仅能够有很多钱的提成,也不用跟他一样站在街头,每天给来往车辆发着让别人讨厌的传单。这时候,二十四路公交车缓缓停了下来,李想上了公交车。将一枚硬币扔进投币口以后,径直向车厢的后面走去,他喜欢站在车厢的尾部看着城市渐渐远去。公交车过了二环路,车厢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乘客,他坐在后排的座位上,表情木然地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在想被城管带走的老乡此刻在哪里,这个寒冷的夜晚老乡能往哪里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放羊的时光,自由烂漫天真的年龄一去不返,现在这座冷漠的城市里,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羔羊,永远不知道何时会变成羊肉片被端到冒着热气的火锅旁边。想到明天看不见一丝希望的生活,他陷入茫然之中。
有时候,羊群一起走向暮色里装着围栏的卡车,以为告别牧羊人的皮鞭就会幸福,去屠宰场的路上羊的眼睛里风景很美,以为城市里的羊圈就是天堂。羊群从来不去思想自己的未来,也从来不会关心同伴的苦难,它们的视线不会看到更远的地方,只懂得低头寻找青草地。有时候,羸弱的羊会从群体里走失,主人甚至会忽略自己的损失,羊是最怕孤单的动物,穿过夜色与草原的恐惧,离群的羊终于回到灯火通明的羊圈。羊的眼睛里是一片空旷,熟悉的同类只剩下回忆,不知不觉眼睛里渐渐含满泪水,羊学会了思考也就开始了痛苦。穷人永远都是一头羊。
今天是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子夜渐渐降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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