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正浩手上的功夫很利落。
离未初还有大概一刻钟,他已经放下了工具,举着做好的模型,闭着右眼开始端详起来。
看了约莫几个呼吸的时间,黄正浩忽然再次拿起了工具,在交椅腿上的交叉转轴处开始忙活。
更夫小吏又打了两次锣,黄正浩这才算是彻底完成了调整。他把模型轻轻折起来放在桌面上之后,身体顺势向后一倒,躺在榻上舒服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黄师傅看着他懒散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
韩师傅闲得无聊,成心给黄家人添堵。他侧扭着身子凑到黄师傅的座位旁边,老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对着黄正浩的方向挤了挤眼,压低声音调侃道:“年轻有为,是吧?”
黄师傅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双手抱臂,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韩师傅嘴上挤兑着黄师傅,可心里是一直担忧着宁维则和韩氏的众学徒。黄正浩的制作过程,他是全程都看在眼里的。光论手艺的娴熟程度,自家学徒,包括宁维则那丫头在内,或多或少都是有差距的。不过对宁维则,韩师傅倒是有着一种莫名的信心。那丫头啊,手艺虽然还缺少历练,可架不住她鬼主意多啊,一会儿一个想法,一会儿一个方案,硬是能用一些小花样把那些硬桥硬马的老样式给压下去。
想到这,韩师傅明知道看不到后边的号房,依然装作舒展筋骨的样子抻了抻脖子,往远处眺望过去。
宁维则并不想操心韩老头对自己到底寄予了多高的期望。她的想法很简单——把这道题目要考察的功能,尽量做到自己的极致。
说到底,交椅的椅腿功能还是承重。大家的桦木年份差不多,按常规做法的话,做出来的椅子可承受的重量也会在某个区间波动。
可如果细细拆解到限位、支撑几个关键的环节的话,每个环节如果比其他人多出50%,那整合到一起就是降维打击一般的效果。
朴素大方,没有短板,但更好用。这就是宁维则对第一题给出的解答。
更夫小吏敲响了申正时分的报时锣,锣声刚落,三短一长的召集哨又响了起来。站了一天岗的监考小吏颇有些疲倦,正从心底里觉得有些烦躁。碰巧离得远一些的号房里,有个学徒刚想趁着监考小吏不注意,再抢时间敲上几下。可没成想,监考小吏一个箭步冲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稍稍提前完工的宁维则站在吉字号房门口,庆幸地摸了摸鼻尖。
还好,挨骂的不是自己。不然心态可就要崩了呐。
在考官房和第一排号房之间有一片较大的空地,此时,空地的一侧已经提前摆好了栅栏。
在把学徒们召集到栅栏后站好的同时,小吏像一队觅食的工蚁那样,把糊过名的椅腿快速但随机地堆放到空地的另一侧。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工蚁小吏们渐渐停止搬运,叉手站立在空地周围。
第一天的评定,终于要开始了。
郡守放下手中的纸笔,示意师爷把桌上的公文收拢,从容举步而出。韩黄陆三人跟在郡守身后,也走出了考官房。
“看,郡守大人出来了!“”郡守大人可真威风!“”我要是也能做官该多好!“”做你的白日梦吧!“许是因为早上已经见识过了郡守的威严,加上又在号房里憋了大半天,学徒们的话格外地多。
保安小吏连忙敲了敲栅栏,示意学徒们肃静。学徒们忙闭紧嘴巴,躬身向郡守的方向行礼。
恭敬的态度让郡守很满意,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本官乃是定源郡的郡守,也是今次徒工试的主考官。我身后的三位地级师傅,是这次的副考官。现在我宣布,评定开始!”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神情一凛。
郡守转身坐在稍微靠后的椅子上,韩黄陆三人一字排开坐在最前排。三人身旁有一个小吏正拿着纸笔准备记录成绩。
郡守点了点头,有人立刻弯腰,从地上的作品中随意取了一件,递了离得最近的黄师傅。
黄师傅接过作品,先是仔细地检查了所有的边角和尖端,稍微蹙了蹙眉。
黄家祖传的口诀里,有一句是“制木先看尖”。尖在这里说的,一是指物体的角的部分,再则是榫卯接合中割肩拼缝的质量。不同的切削角度、锯齿的锉磨方式以及使用的榫卯样式等多个元素叠加起来,会对物件的“尖”造成极大的影响。
能把“尖”处理得相对完善的木匠,一定是已经入了木艺的门。
黄师傅又细细地用手把作品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摸过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用手去摸,是从触感上来感受细节的处理是不是到位。
在宁维则的前世,人们在评价传统木艺制品时,常常会提到一个词,叫作“质感”。
传统木艺制品的质感,其实就是藏在细节的处理之中。传统文化讲究中庸之道,在这种文化体系下,传统家具可以是方正的,可以是圆润的,也可以是厚重的。但无论是哪种风格,最外面表现出来的一定是温和的、不毛糙的。
为了达到温和的质感,木匠们需要对物件做的处理就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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