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白衣的声音不紧不慢,透着一副慢性子的态度。
此刻已经过了正午,但是日头依然很烈,原本孟百川被人移动到了一处阴凉地,但是随着日头的偏移,那块阴凉地也慢慢变了位置,他昏迷不动,直直的暴晒,一张脸又黑又瘦,几乎要脱相。
幸亏他天生骨相极好,哪怕是真的变成了皮包骨的骷髅,也是一具赏心悦目的骷髅。
陌白衣嘴角还挂着笑意,看着也是愉悦的很,他撑着一把伞遮阳,连手指都晒不到太阳,即便如此,孟百川依然觉得惶恐,脑中清明过来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苍了个天,君侯居然亲自打伞。
君侯不光亲自打伞,君侯还亲自走路亲自动嘴皮子说话呢。
陌白衣走到了孟百川面前,居高临下看去,只看到孟百川一个后脑勺,后脑勺上沾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带着微微发红的黄色,那头发也乱的如秋后的稻草,乱蓬蓬的入不得眼。
陌白衣皱眉,也不知道是在嫌弃什么,他看了看脏兮兮的孟百川,道:“你,抬起头来。”
孟百川不敢违背,立刻扬起头来。
不得不夸一句陌白衣的面相天资,就算是直接仰视,也不丑。依然震慑的孟百川流下泪来。
这一番热泪叫陌白衣一阵无语,刚刚要说的话都给无语没了,顿了一会才开口问他:“我又不是死了,一见我就哭,你怎么不嚎啕一番?”
孟百川也无语,在他印象中的陌白衣,干净清雅,说话都是极其斯文的,骂人都是字字珠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能够从陌白衣嘴里听到“死了”“嚎啕”这两个匹配不上陌白衣的字词来。
由此可见,这些时日,陌白衣没去别的去处,定然是和赵京墨混一块了。没把赵京墨带雅气两分,反而跟着赵京墨学了三分痞气。
想想赵京墨那一手和人吵架不带歇气的“天赋”,和娴熟婉如天生的叉腰骂街的技能,孟百川痛心疾首。
痛心疾首的孟百川抬头盯着陌白衣完美的下颌骨道:“君侯大人教习天子读书是好事,别被天子给反将了才好。”
话说完,不等陌白衣作势要踹他,就非常伶俐地后退伏地磕头,一气呵成。
陌白衣看他动作一番,又煽起了一阵灰尘,嫌弃衣裳吃灰,也跟着后退了两步,退出了灰尘的扬起范围。
这才冷冷道:“几日不见,倒是把自己给整的人不人鬼不鬼,只怕你这番模样,若是到了战场上,不必费劲就可以吓退敌军三千了。”
孟百川知道这是陌白衣在讽刺他难看,陌白衣讨厌一切丑陋的东西,若是之前孟百川还能算是个威武堂堂的将军,如今倒是真的像个饿死鬼了。
变丑的孟百川十分抱歉,甚至还有点懊悔。
“就不该让您看到,若无今日见面,来日君侯念及臣下,还能想起臣下好看的时候,”孟百川说着说着就闷闷不乐起来,“如今就算是死了,估计君侯也懒得再忌日那天念叨两句了。”
他这样说着,越说越苦闷,眼前指甲长长,缝隙里都是灰,懊恼的心就重了一分。若是之前还想着当场撞墙死了拉倒,如今想想,本就灰头土脸的丑,再披一身的血,那给陌白衣的印象岂不是更差?
孟百川心说,要死也要先洗个澡梳个头剪个指甲,再吃胖点,好看点,再干干净净死了。图什么?还不是图一个将来陌白衣回顾故人的时候能好歹唏嘘些,而不是满面嫌弃之色。
否则将来魂归故里,魂都要羞的没脸见人。
主要是没脸见陌白衣,且还会受到赵京墨的大声嘲笑。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陌白衣打量他,且声音越来越近,听着就是个细细打量中带着品鉴的过程发生:“你这骨相,很美。”
这句听起来像是由衷夸奖的话落到孟百川的耳朵里,自动转换成了屠夫在对一头牛说这牛骨骼惊奇一看就很想要小露一手。
不管是牛还是孟百川,都冷不丁的一个哆嗦。
陌白衣再说:“你这骨相......要不要考虑考虑,真的死了,我就把你的尸体做成干尸,送给我大师父,将来教授新徒的时候不必在用泥人木人练习针灸和点穴。”
他越想越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说不定我师父见我立功,就收回将我逐出师门的命令了?”
“惭愧惭愧,如此丑陋皮囊,怎可有资格立足人间界此等圣地?简直是玷污!玷污!”
孟百川这头老牛瑟瑟发抖,加上许久未曾饮水,开口的声音都沙哑的难听,这下他更加嫌弃自己,丑不说,声音也难听,真是一无是处,无颜活着。
孟百川以为自己发抖抖地十分低调,却不知道在陌白衣的视角看来,他任何动作都是一览无遗。陌白衣这下才知道,为何自己年少时候在书院,任何动作都逃不过太傅的眼睛,稍微动作,哪怕是从袖中偷一块橘子糖,都叫太傅厉声指出。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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