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上呆了漫长的四十几个小时,此刻是周日清晨六点,距离终点站盘花市还有三十分钟。
这一路陆隽川几乎一直在昏睡中度过,期间对面下铺的姑娘非常照顾他。
每次醒来小桌板上都放着温热的茶水,期间还主动替他打了几次白粥,虽然他几乎什么也没有吃。
好容易才从卧铺上坐起身子,翻身落地站起来,他感觉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整个人都在发飘。
车厢摇摇晃晃,从铺位到厕所的路比万里长征还要艰难。他拿着洗漱用品,跌跌撞撞来到车上的洗手池边。
或许是列车员给的退烧药残留的副作用,头脑依旧沉沉的又晕又胀。
他扶住水槽,勉强站稳身子,两眼无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结膜和鼻翼都是红的,眼底和下颌都发青,嘴唇干裂发白,细密的红疹延伸到脖子,所有痕迹在凌乱揉皱的衣领上方戛然而止。
脸盲症令他看不出这些细节合成了一张怎样的面孔,但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一定糟糕透了。
一手拧开水龙头,水只是一根细线,他一手捏紧牙刷,嘴里塞满泡沫,衣料随着微汗湿热地黏在身上,隔着衬衫可以看见坚实紧绷的肌肉。
虽然觉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还是耐心地刮掉胡茬,淋湿乱翘的头发梳理整齐,把自己尽可能收拾得清爽一些。
再度走回到铺位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找回了重力,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体状态。
小桌板上,他的搪瓷茶缸里,是冒着热气的茶水,一看就是刚刚重新沏过。
对面下铺一位军装短发、面目模糊的人开口了,是一把没听过的年轻的女声,
“你醒啦,渴不渴,这是重新泡的茶,你当心烫。”
上铺一个苍老的男声,
“小伙子,收拾一下还挺精神的嘛。你这病了一路,全靠你对象照顾,可要好好对人家呦。”
对面上铺是另一把醇厚的男低音,
“小伙子,我跟大爷打赌,你和女娃娃两个是新结婚,是不是啊?
我猜不超过一个月,大爷说你们还没结婚,你说说看,我们谁押对了?”
陆隽川深深蹙起眉头,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荒谬,
“你们都没赢,我根本不认识她。”
对面下铺乘客的反应显然比众人想象的要激烈得多,
“姓陆的!你什么意思!”
直到这姑娘怒气冲冲地跑出去,陆隽川还在试图回想这把女声是属于谁的。
乘那姑娘不在,陆隽川拿出干净的衬衫换上,又起身把那缸新泡的茶水原封不动倒在了水槽里。
洗好了杯子,收好所有个人物品,然后枕着自己的行李包闭目养神。
他想不起来,就干脆不想了,因为那代表声音的主人是谁并不重要。
再次睁开眼睛,车辆就快到站了,速度慢了下来,朝着站台滑去。
对面下铺女同志呆呆站在过道那里堵住了出口,陆隽川并不着急,心想这人总要下车的,排在她后面也没啥。
后面的大爷忍不住提醒他,“女娃娃怕是够不到行李架上的箱子,你帮她一下吧。”
陆隽川这才发现她头顶的行李架上有个超级大的藤制行李箱,他二话没说把箱子拿下来放在了地上。
可是,那女同志依然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没有去拿箱子,也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陆隽川心道,这女的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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