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我得走了。待久了会引起怀疑,你们好自为之吧。”倪雄喝完最后一口酒,朝戴矮子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唱戏的人行起礼来格外有派头,此举似乎是在最后强调他精神状况的正常。
政治天赋绝佳的江十一很快就嗅到了不详的气息,他当然不可能去信仰那个词汇量惊人的神棍,只是他很清楚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狼赳策划的阴谋。造反这事儿,最大的难点就在民心所向,以饥饿为引线创建宗教体系来笼络民心,如此深远的策略完全不是普通的反贼能干出来的,其志不在小。
这样的军队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因为饥饿而造成的苟合,因为信仰造成的凝聚力完全不在朝廷的平乱军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真打起来,几十万信徒老少皆兵并且视死如归,寥寥两三万的朝廷平乱军未必是对手。
江十一终于能够领悟到了凉平的顾虑,他或许早就对城内的情况有些许了解,这样的籍壅城根本就是铁打一块,完全无从下口。而且宗教也会像蝗灾一样蔓延,作为樗地的门户,籍壅往外蔓延的速度更快,一旦大半个樗地百姓都信了这个神棍,其产生的能量足以撼动整个朝廷。
第二天,籍壅城的街道恢复到了人来人往的常态,只是喝酒这事儿在饭都吃不饱的当下依旧是一种奢侈的行为,要么就是家有余财的富户,要么就是久戒不掉的资审酒鬼,而后者的到来通常也意味着赊账与耍无赖。
终于在下午时分,巷子深酒馆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
这个人行装简陋,衣服上挂着好几个大补丁,鬓发斑白,兴许有个四十岁的样子,第一眼看上去就能首先排除他是个能有闲钱的富户,所以江十一马上就做好了应对无赖赊账的准备。
“还有酒吗?”
“有,有的是,你有多少钱,咱就有多少酒。”
“先赊着账可以吗?”
“概不赊账。”
“哦。”
这资深酒鬼倒也没多纠缠,哦了一声闷头就走了出去,江十一也没多搭理。没想到刚过了半晌,这家伙又来了,这次他兜里真的有揣着钱,不多,大概够买个两分醉。江十一注意到他的手臂上多了两道血痕,明显是被人用指甲扯的。
“哟,这是尊夫人的手笔吧。”江十一奉上酒水,看了看他手上的抓痕,轻快地打趣道。
“诶,就一晦气的婆娘,早晚休了她。”应对打趣,他满脸堆着苦笑,眼角边深刻的皱纹牵扯着他脸上的黝黑皮肤,这是个常年遭受社会毒打的卑微男人。
“有夫人就好好待着呗,这年头娶个媳妇不容易。”
“捡来的贱货,干不好什么事,光吃粮食。”
江十一感到惊讶,这么个卑微男人在讲到妻子的时候居然能发出如此恶毒的咒骂,而且此咒骂并非打趣与谦辞,话里面分明饱含着极大恶意。但是打抱不平一向不是江十一的分内事,他只是不想再听到这样的咒骂,便笑呵呵地说道。
“那您不也是有钱能来光顾我们生意,生活过得去就得了,大家都不容易。”
“嘿嘿,钱嘛,想想办法总是有的。”
这个卑微的酒鬼突然笑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境遇的得意,甚至让江十一有一种正在被他嘚瑟的错觉,这让江十一感到十分好奇。
“瞧您说的,难不成现在这世道还能有什么赚钱门道不成。您要是真有门道,可得拉兄弟一把。”
“门道是没有。”他凑近了江十一的脸,神秘兮兮地低声问道。“诶兄弟,看你这么年轻,娶老婆没有?”
“没那福分。”
“上不上火?”
“嗯?”
“上不上火?”
“哦。”
突如其来的骚话,江十一差点没反应过来,尽管他是个猥琐的人,但是由于空白的经历,他对此类油腻还是不甚熟悉,竟被这个老东西给整害羞了。
“瞧你还害羞呢,不会还是个孩子吧。我那里有闺女,想不想解决一下,给我抵一些酒钱就行。”
“您自家闺女?”
“不是,捡的。”
江十一陷入了犹豫,他并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全无良心,尽管内心有在骚动,但做了这种事不就跟于肥那小子成为一丘之貉了,到时候连陈泌都能爬到头上来耻笑他了,更别说戴矮子那张毒嘴。
“算了算了。”
“你就权当接济一下我们,大家都不容易。”
这个自身男人用央求的口气说着,眼巴巴望着江十一,很难想象这样的乞求居然是出于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这算是给了江十一一个正当的台阶下,此行并非满足私欲,而是要去行善积德。
既是行善积德,又能恰好添补一直以来的空白,想起令高和戴矮子的嘲讽他就心有不甘,痛定思痛,心一横就答应了这个老酒鬼。
江十一跟戴矮子告了个假,偷偷摸摸跟着老酒鬼就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屋。屋内又窄小又潮湿,但是被整理得井井有条,明显这不可能是出自邋遢的老酒鬼之手,而是屋内的另一个年轻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她背对着江十一,身上的衣服早以破烂不堪,但她还是坚持整整齐齐地穿着衣服,衣冠是身为人类最后的尊严了。她知道有人进来了,可她并没有回头,而是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可是良久过去了,她还是什么也没等到。
“怎么?”
女孩转过头来问道,然后表情瞬间变得错愕。
“十一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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