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儒雅的将军从江十一的身边走过去,江十一无法确定那份恐怖的平静是否还对着自己,他更不敢转头去确定,两人化成了两尊雕像,一动不动,只余两颗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
良久,江十一终于略微转了脖子,用余光探了探身后,确认这屋里仅剩两个人。
“陈泌,听到了吧,这是要我们命的意思。”
陈泌那边没有动静,他也吓得够呛。江十一闭上眼睛,尽可能安抚狂躁的心脏,让自己的内心像外表那么冷静,这是他的天赋,而此天赋再一次拯救了他的性命。
“走。”
陈泌没理解江十一的意思,他能用以表达的只有疑惑的神情,江十一没有搭理他的疑惑,咬了咬牙,更加坚定地说道:
“我们走,现在就走。可不要辜负了将军的好意。”
老实巴交的陈泌不具有打破规则的勇气,假如有个命令让他死战到底,那他真的会有死战到底的勇气,哪怕要因此付出生命,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用这份直面死亡的勇气去打破规则。而江十一很怕死,他绝不可能像陈泌那么勇敢,可这反而让他具备了其他的勇气——突破规则的勇气。
江十一果断起身要走,可他发现陈泌巨大的身躯还在原地凝固着,便伸手去拽他。
“干什么?快走啊?陈泌,你等死啊!”
陈泌看着江十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犹豫与无助。江十一拽不动这个庞然大物,便索性学着戴矮子那样给了陈泌一嘴巴子,一个不够,再给两个。
“走啊!”
这终于把陈泌打醒了,他突然变得轻盈,而能够轻易被江十一拽走。两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偶遇归来的凉平,稍感离奇的是,路上遇到的站岗的士卒也没有过问或阻拦,这更加佐证了江十一的判断。
凉平可能就是想网开一面,可他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只好默许将死之人成为逃兵。
两人径直地逃出了高夷城,能逃多远就逃多远,能逃多快就逃多快,最好像死人那样彻底销声匿迹。一路上,江十一想起了孟红女,他将再一次抛弃这个可怜的女孩,好在这次女孩有了另一个依靠,也正好成了江十一不告而别的借口。
与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互相成全,只有这么想,江十一才不至于心如刀绞。
“她会找我们吧。”
陈泌的默然把江十一的话语变成自言自语,然后变成自问自答。
“嗯,不过,应该也不会太久。”
没有追兵,两个无关紧要的逃兵也不值得引来追兵,他们莫须有的罪只是来自于高夷王一时的愤怒,随着愤怒的消失,他们将再度变得无关紧要,成为北方大地的两颗随风飘荡的砂砾。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三年前,那场战争似乎从来都与他们无关,不过是两人一起做了场噩梦。浩浩汤汤的流民,龄郢城的奴隶,恶贯满盈的盗贼,太阳台的主人,行伍中的士兵,祜郡之战的敢死队,籍壅城里的细作,千里行军的小统领,制裁幽灵军的精锐,蚺原之战的幸存者......
陡然间,江十一又开始感觉无聊,这次的无聊比起前几次还要严重,起码不再有饥饿的如影随形,倒有一个无法用于解乏的同伴如影随形。陈泌这种人很少感到无聊,因为他一向就是无聊的始作俑者,他没有一颗胡思乱想的脑袋,所以他的走路就只是走路,他的吃饭就只是吃饭,他的迷茫就只是迷茫,足够纯粹让这个人永远那么专心致志。
江十一开始想念戴矮子,连他自己对这种犯贱都感到吃惊,那死矮子绝对是死有余辜,可这不妨碍他是个卓越的领袖,他总能治疗身边人的迷茫,尽管治疗的方法都无异于送死。戴矮子身上似乎有一种真的足以凌驾于死亡之上的东西,而且那个东西可以不必像信仰那么虚伪,江十一想了很久,想到他开始痛恨自己匮乏的词汇量,终于还是只能把那个东西笼统地称之为希望。
没有希望,活着就只剩吃喝拉撒睡,以至于令人开始觉得恶心,江十一不得不开始琢磨戴矮子那一心求死的疯狂,到底是经历了怎么样的迷茫才能让一个活人执迷于对死法的挑剔。可江十一毕竟不是戴矮子,他对那种疯狂只会停留在琢磨,恶心的迷茫并不影响他珍爱生命。
于是江十一开始无病呻吟地给穷极无聊的旅途找一些目的地,看不到未来的话则不妨追溯一下过去,好一番思索,江十一决定去拜访一下宋癸的故乡,宋癸是江十一与陈泌共同的好兄弟,这个目的地便可毫无争议。
宋癸是个很恋家的人,他曾无数次向旁人提起他的故乡——不赳山上的牧天城,而通常这个旁人就是江十一。牧天城有宋癸对群马的热爱,有宋癸对情人的思念,也有宋癸对团圆的盼望,而这一些都伴随着他生命的终结而化为泡影,身为他的兄弟,或许真的有必要替他了了这些心愿。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应该把宋癸的骨灰带回牧天,可那不仅意味着他们要再走遥远的祜郡一趟,而且还要把已经安息的宋癸从坟墓里挖出来。江十一不想让死人不得安宁,那是死矮子才做得出来的缺德事。
“走吧!陈泌,我们去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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