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想起了二十二年前的事情。”
坐在圆桌上的其中一人,只张开一只眼睛看向男子。
“我想起带着嫁妆嫁到我家来的妻子。妻子让我明白,想找出真相,不能只靠道理。”
罗利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压迫感,原来是四人同时发出了低笑声。
“而且,为了做生意所做出的决断,往往不合乎道理。各位……”
男子的话语,简直就像圆桌会议的宣言。
“最后一个问题,可以让我来发问吗?”
“赞成。”三人在瞬间唱和。
男子的视线投向罗利。
“根据前面的交谈内容,我想询问罗利。”
“是。”罗利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心,冒出了鲜血和汗水。
“是什么让你对这件事情有如此确信?请回答。”
罗利立刻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封信。
这封信是罗利的王牌。
这张王牌,不会让狼骨传说仅止于无稽之谈。
这张王牌上有海尔与洛芙的签名,而海尔与洛芙在索耶布达斯大海峡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而且,洛芙还曾经是七彩国王国的贵族。
这两人的签名,加上洛芙所提供的寺庙买下狼骨的传闻。
“交给我这封信的人物是洛芙。”
她的名字是贵族的象征。
不过,只有知情者才会明白,这名字涵盖了什么意义。
坐在圆桌上的两人,动了一下眉毛,并把视线移向罗利放在圆桌上的羊皮纸。
只要是在七彩国做生意的商人,应该都老早就知道洛芙是个什么样的商人。
而洛芙居然会把贵族隐名告诉一个行脚商人。
坐在圆桌上的两人使了一下眼色后,第三人轻轻点了点头。
成功了!
就在罗利这么想着的瞬间。
“还有呢?”
“呃?”
险些就快反问对方时,罗利急忙轻轻咳了一声。
罗利清了好几次喉咙,一副仿佛在说“失态了”似的模样,把没有受伤的手伸向圆桌。这些动作都是商谈累积的经验、就是在下意识之中,也能做到的小伎俩。
其实罗利慌乱不已,连脑袋都变成一片空白。
还有呢?
坐在圆桌上、看似最有分量的男子这么反问了罗利。
那封信还不够吗?
罗利已经打出了王牌。而且是在他认为最佳场合之下,以最佳条件打出王牌。
如果说这样还不够,罗利恐怕没有其他招数可出了。
圆桌那端投来犀利的目光。
“一方被称为狼,一方被称为慧眼,这些拥有美名的稀有商人名字确实相当具有份量。不过,如果要我们以他们名字的份量轻重来做判断,我认为应该有其他人的意见更值得我们竖耳倾听。就是在此地,也是如此。”
商谈是商人的战场。
如同佣兵在战场上如果稍有分神,就难逃一死般,商人如果稍有分神,也会让合约溜走。
而罗利在听到男子这么说的瞬间,忍不住环绕四周——这就等于已经被圆桌上身经百战的商人杀死了。
事实上,罗利也确实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而被他们的话术玩弄着。
圆桌那端传来了叹息声。罗利看见刘兴凯张开嘴巴,拼命想说些什么。
随着平衡感开始产生震荡,时间往后延长。
如果拿出洛芙与海尔的签名,都无法取得对方信任,就完全没辄了。
失败了。
罗利就快在心中这么嘀咕时。
“罗利。”
有个熟悉的声音说出他不熟悉的话语。
罗利一看,发现是身旁的莉莉薇在呼唤他。
莉莉薇直直盯着罗利看,并且露出了受不了的眼神。收拾散落在圆桌上各种物品的声响,在此时传入罗利耳中。那是打开一道小缝的门,慢慢关上的声音。
尽管机会之门就快关上,罗利还是一直注视着莉莉薇的眼睛。
注视着那样的眼神、带有红色的琥珀色眼睛。
每当这双眼睛注视着罗利时,眼神里总藏有答案。再明显不过、几乎已经透露出来的答案,总是藏在那眼神里,只是罗利没有察觉到而已。
答案很简单,就是必须告诉自己没打输这场仗。
快掌握整个状况!
快回想所有对话!
罗利绞尽脑汁发挥所有智慧。
时间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商人就是不懂得死心。
“还有!”罗利把声音拉高到极限说道。
所有人吓了一跳,缩起身子看向罗利。
在场众人的表情,就像看见死人复活过来一样吃惊,而实际上,罗利也确实是死而复活。
签订合约时,因为,缺乏自信而眼神飘移不定的行脚商人,就跟等着腐烂溃散的尸体没两样。
罗利大叫后,却说不出话来,在竖耳等着倾听的所有人面前陷入了沉默。
不过,因为,紧张过度而抽痛的左手,让罗利知道自己还活着。
还有,牢牢握住罗利左手的另一只手,也告诉了他自己并不孤独。
“我看见了狼。”
虽然只有一瞬间,罗利却感觉像是永远的沉默。
“狼?”
“那是一只……巨狼。”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罗利也无法解释清楚。
不过,他知道这么说没有错,而且说得相当有自信。
其实一开始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坐在圆桌上的四人决定聆听罗利说明时,说了什么呢?
他们说过愿意对罗利的名字表示敬意。
对方都这么表示了,罗利还拿出签上他人名字的羊皮纸,也难怪莉莉薇会觉得受不了。
不需要任何证据,但相对地必须是让罗利自己深信不疑的理由,才是四人想听到的内容。
“我就是为了那只狼在行。那是一只巨狼。”
他们该不会觉得我太紧张而脑袋有问题吧?
还是他们觉得我是故意出怪招引人注意,才会这么说?
如果是在平常,罗利的这股不安或许会显现在脸上。
不过,如果不是在说谎,当然就不会有不安了。
“你是北方人吗?”对方投来了话语。
“这两位是。”罗利指向莉莉薇与寇洋说道。
四人听了后,各自一副看向远方的模样眯起眼睛。
那感觉就仿佛莉莉薇与寇洋身在遥远北方似的。
刘兴凯因为,抓不到插话的时机,而显得痛苦不堪。
罗利自己也觉得仿佛看不见脚边,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应该在他人眼中,自己的模样肯定是恐怖得让人不敢看下去。
四人闭上眼睛,陷入了沉默。
罗利挺直胸膛站着。
尽管不是凭道理,他仍然直挺站着。
“这样啊。”
简短一声打破了沉默。
“这样啊。那这样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吧。”
“愿神祝福我们!”
罗利相信,一定不只他一人觉得这句话带着不祥的气息。
坐在圆桌上的四人。
身上的服装染上胡椒和天仙花香味的四人。
这些人的语调优雅且流畅。
“真相总有一天会被说出来。就算这个真相再怎么离奇,也一样。”
“咦?”
“我们一直在等待。如果觉得这么说不好,也可以说我们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是什么决心……”
刘兴凯与罗利轮流这么嘀咕,然后互看彼此。
坐在圆桌上的四人耳朵虽然因为,上了年纪而下垂,听力却依旧不容小觑。
“没错。我们确实得到多武寺买下狼骨的情报。但,对我们四人来说,这个决定会带来太过沉重的结果。我们不可能只靠预测来做判断。不过……”
男子一直凝视着罗利,他的表情虽然严肃,却甚至有种温柔的感觉。
“我们这些老人家使用了生锈的道具找到这个情报,因此会觉得不可靠;但如果是年轻人以不合乎道理的方式得到一样的结果,我们就能相信这个情报。”
“那……那么……”
“没错。我们知道多武寺已经被逼到了绝路。状况应该已经不允许再拖延下去了。不过,如果他们真买了狼骨,我们也想好了对策。”
圆桌上的四人有些疲惫地笑笑。
“对我们这些老人家来说,这场战争应该会是一场硬仗。因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总是会用些小伎俩来迎战。”
“一点也没错。虽然我们对这个对手没什么不满,但这个情报是种剧毒,可能会在瞬间对寺庙造成致命伤。”
坐在圆桌上的男子们突然开始聊起老人家的对话。
听到这般对话,也难怪刘兴凯会低下头,而罗利也不禁随后便低下头。
莉莉薇歪着头,寇洋则是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但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不过,想到要对莉莉薇以外的对象说出接下来这句话,罗利不禁满怀苦涩。
坐在圆桌上的四人拥有能与莉莉薇匹敌的狡猾程度和宽敞的心胸。
“那么……”
四人让罗利等人不得不这么说:“请务必任命我们。”
一方面为了保身,一方面则是为了利用对方。
老人们找到罗利等人作为替身,罗利等人则是找到通往成功之路。
罗利面对的这个结构,并非一方打人、一方挨打如此单纯的关系。
面对莉莉薇这类无法用普通方法应付的对象,罗利之所以会被吸引,或许就是因为,喜欢他们超出社会规范的气质。
而且,罗利就是为了在此握住缰绳,才会前来。
“对了,我这里有一封信。”
罗利从怀里再取出一封信。
那是七彩国王国城主盖了印、告知征税意旨的信件。
“这是……可是,怎么会在你手上……”
这回换成是罗利只展露笑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咳了一声说道:“这个征税法可能会带来以下几种结果。”
对于跃上舞台中央的罗利所说的话语,四人不得不专心倾听。
为了免于缴税,主张自己没有钱是最传统的手段。
城主总不能硬是向没有钱的百姓收钱,而如果贸然扣押百姓家庭,恐怕就没有人愿意来到这个地区。
不过,这么一来大家就会用尽各种手段藏钱,与征税官较劲起智慧。
好比说,把钱藏在瓶子里或埋在地板下,或者把黄金雕像包在铅块中;基本上,这些各式各样的方法对藏钱者比较有利。一次搬运大量金钱或许相当显眼,但如果每次搬运一些,然后藏在深山里,谁也不会发现。而且,纳税者的人数远远地多过征税者的人数。
那么城主、都市议会或官方就因此放弃征税吗?事实不然。因为,神明总会为大家开辟新路。
他们最后会想出一个不需要依赖少人数的征税官,也不怕货币被埋在多深的地底下,一定能让对方不得不缴税的方法。
不过,力量过强的武器总会造成对双方皆不利的局面。
因为,拿棒子殴打对方时,自己握住棒子的手也会疼。
而且,这个方法还受到许多条件限制。就这点来说,七彩国王国算是相当幸运。
冯江东城主终于不得不采取的强力征税法。
那就是——必须以旧货币交换新货币的改铸政策。
如果,再加上禁止旧货币流通的法令,藏在瓶子里或埋在地板、地底下的货币,将会变得毫无价值。
如果挖出这些货币加以熔毁,然后取出银或金,当然还是具有其价值,但熔毁货币必须付费,而镇上的熔炉也会遭受监视。
这么一来,大家都会带着旧货币纷纷前往铸币厂。
城主就能自设比例进行新旧货币的交换,然后强制征税。
“依照过去的经验判断,寺庙都会持有现金。城主一定是知道这点,才会采用这个方法。就连商人都会以现金或实际商品的形式,保存重要财产。所以,寺庙不可能只以证书的形式保存财产。”
“城主应该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击垮在七彩国拥有绝大影响力的寺庙,然后赶走我们。他一方面打算以没收土地的形式取代税金,来对付寺庙。另一方面是借由没收我们想得到的东西,委婉地把我们赶出这个地区。”
“城主或许也打算独占羊毛交易。”
“有这个可能。没有一个地方比寺庙的羊毛交易量更大,只要控制住寺庙,想要怎么订公告价都行。”
罗利与刘兴凯站在圆桌四周,莉莉薇与寇洋则跟在罗利身边。
圆桌中央放着罗利与寇洋花了一整晚时间想出来的可能性树状图。
就算临场反应不够机灵,只要花时间仔细且谨慎地思考,一定能得到有用的成果。
“如果寺庙没有买下狼骨,一定会集中仅存的货币,来配合城主的征税。如果连仅存的货币都没有……”
“就会假装已经缴过税吧。”
听到罗利的话语后,刘兴凯紧接着说:“寺庙或许会在箱子里装进石头之类的东西,然后在搬运途中假装遇到意外,把箱子丢下山谷。只要询问牧羊人,一定能问出很多适合丢箱子的事故现场。他们也可以把箱子沉入结冰的沼泽中。”
所有人点了点头后,坐在圆桌上的一人开口说:“那么,大概会有多少货币被运出来?”
就算再怎么优秀,对离开生意现场已久的老商人来说,光是听到货币枚数,似乎无法体会实际的数量多寡。
“应该不可能全是金币,所以……我想差不多会有十到十五箱这种规格的箱子。”
“现在积雪这么深,就算是放在雪橇上运送,还是会有困难。所以,他们应该会组成队伍运送吧。”
其他方面姑且不论,如果是针对运送方面的问题,在听到以行过活的两名商人的意见后,不会有人插嘴反驳。
罗利继续说:“我认为应该不是能隐藏到底的数量。”
“这样啊。那么,如果我们告知已掌握到征税的事实,对方就会动弹不得吧。这时只要表示愿意协助对方应付征税,应该对方就会安排一场交涉。”
男子说话的口吻,就像在讨论攻击老鼠时,老鼠究竟会跑向何方一样。
在港口城镇芦苇城时,罗利在这种会议上,只被视为一颗棋子。
与这种场面相比,只是不断重复贩卖、采买动作的行商,简直就像和平的田园生活。
罗利并没有特别偏好或讨厌其中一种生意手段。
只是现在的场面,就像完全不同类型的赌博,使得罗利反而能冷静地参与其中。
“要告知事实就要早一点得好。如果让对方太过焦急,对方有可能会自暴自弃。就算再堕落,他们终究是神的仆人。与其忍辱偷生,他们也可能选择为了信仰而殉教。”
“而且,这些人当中也有值得尊敬的对象。我们不是强盗,这事要好好处理才行。”
有句俗话说,山上的城堡逃不过人们的眼睛。
这句话是告诉人们“拥有地位者应该表现出符合其地位的言行举止”,就这点来说,坐在圆桌上的四人可说无可挑剔。
“那么,就把事实告诉聚集在分院的和尚好了。方才那让人不愉快的双人搭档还在这附近逗留吗?”
“我稍后做确认。如果找不到那两人,要通知其他人吗?”
“不,不要告诉那些家伙。那些家伙是钟楼里的讨厌鬼。就告诉洛依副院长好了。这时间他应该在执行每天的圣务,更重要的是,他还骑得上马背。”
短短一阵笑声响起,应该四人是在嘲笑这里净是一些肥胖得骑不上马背的和尚。
“小的明白了。”
刘兴凯低下头,恭敬地答道。
“虽然我不认为那个做事慢吞吞的钟楼议会,能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然后开始搬运箱子,但为了慎重起见,天一亮还是在各个主要客栈和小屋先配置人手好了。”
“宫廷内有几位高阶和尚的血亲。寺庙可能透过这个门路做了某程度的预测,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一切应该会朝对我们有利的方向进行。”
“愿神祝福我们!”
这句话让会议划下了句点。
分院宛如陷入了一片火海。
这里骚乱的程度,让这句形容变得不再像是形容。
名为洛依的副院长听到征税一事后,不小心将为了祷告而拿在手上的圣经松手掉落,随后便为了捡起圣经,还翻倒烛台,其慌张程度不难想象。
由于风雪也已经停歇,洛依副院长立刻安排好马匹,并召集五名马夫,连同那两名和尚,在火把的明亮光线照亮下,沿着夜晚的雪道朝向本院快马奔去。
分院的和尚们不愧是每天负责羊毛交易的人物,他们相当擅于计算,这时他们聚集到同盟干部的房间,忙着讨好干部以为紧要关头做准备。
刘兴凯为了火速准备向寺庙提出的要求事项,在同伴的协助下,针对进行移民的村子里规模,以及为了移民的所有相关事项做了讨论。
所有人朝向目标团结一致地努力着。
这是同盟的人们给罗利的感觉。
说到罗利做了什么努力,就是把自己所知的狼骨相关情报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并忙于应付这些情报的评价。
其中包括了从海伦商行一路到德利修斯商行的通路、资金流向、交易商品,以及狼骨传说在港口城镇芦苇城的评价等等。
莉莉薇与寇洋也参与其中,说出一路行过来所得知的一切知识。
大家已做好迎战寺庙的万全准备。
并笼罩在神秘的兴奋气氛之中。
为了向王德林说明状况,莉莉薇中途一度离开。
夜也深了,罗利也累积了相当多的疲劳,但听到莉莉薇为王德林捎来“抱歉没能帮上忙”的传话后,就是想睡也不能睡了。
“咱们真的不再拥有力量了。”
当莉莉薇自嘲地这么说时,天色已明。大家已经完成各自的任务,并得到智慧与知识的结晶,而能把这个成果发挥到极致的人们,也聚集到了这里。
莉莉薇的语气听来有些悲伤,但也有些爽快的感觉。
如果只靠着尖牙和利爪发挥力量,肯定无法阻止集众人之力而爆发出来的这股气势。
而且,人类的强大正是来自其他任何动物绝不可能拥有的奇妙族群力量。
望着同盟的人们在房间各处筋疲力尽地呼呼大睡,莉莉薇露出了淡淡笑容。
或许莉莉薇是在羡慕这些人也说不定。
“呵。一疲累就会变得感伤。”
寇洋蹲在墙边缩成一团,早已耗尽所有精力。
罗利把手绕到莉莉薇肩上,抱住莉莉薇的头拉近自己。
从窗外望去,可看见一片清澈的蓝空,让人感觉就快被吸了过去。
如果有一切都能顺利进行的日子,一定就像今天这样的天气。
莉莉薇不久后也掉进了梦乡,罗利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有人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从大门跑了过来。
罗利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他们来了!本院的人来了!”
本院位于很适合设立寺庙的大草原上。所以,一看见有人从草原方向出现,就能马上明白那是本院派出的使者。
罗利抬起头,察觉到不是在作梦后,立刻站起身子朝向入口跑去。
道路两旁也站了很多商人,他们的视线望着垂直向前延伸的道路前方、向着无垠草原敞开的大门。
“还没到吗?”
“嘘!”
到处响起类似这样的对话后,现场陷入了一片宁静。
而这时。
“啪哒、啪哒”的马匹沉重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干部们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样,接二连三地从同盟固定利用的旅馆走出来。
尽管罗利等人为干部们排开一条路,在商人们天生的好奇心作用下,干部们还是被团团包围住。
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久后停了下来。
他们停在旅馆前方。
一匹由两名马夫拉着的壮马停了下来。
“我是寺庙院长的使者。”
坐在马背上说话的是个大块头的男子,他身穿带有皮草装饰、且长度盖过脚趾的长袍。
男子把兜帽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其脸孔。
不过,问题不在于男子的装扮。
让现场所有人觉得奇怪的是,男子只带着马夫前来的事实,以及男子坐在马背上说话的跋扈态度。
现场所有人包括罗利,都以为包括寺庙院长在内的高阶干部,肯定会铁青着脸前来。
“辛苦了。请先移驾到屋内。”
有别于在四周喧嚷不已的商人,一名装扮高雅的商人,以长年培养下来的功力礼貌地说道。事实上,旅馆内已经开始做起招待客人的准备,时而飘来的食物香味折磨着熬夜且空腹的人。
“没这个必要。”
男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面对哑口无言的人们,坐在马背上的人物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随后便把信件固定于绑在马鞍上的棒子前端,宛如传达城主命令的使者般,朝向同盟人士递出信件。
“这是寺庙院长的答复。身为神仆的我们,不会屈服于欠缺信仰心的异世界人士。绝对不会!我们会支付税金给城主,然后一如往常地继续向神明祈祷。”
困惑不已的同盟人士收下信件后,坐在马背上的男子立刻挥动棒子拍打马匹臀部。见到男子的乘马转向,马夫慌张地握紧缰绳。
男子连告别的话语都没有留下。
只有“啪哒、啪哒”的马蹄声,传进罗利等人的耳中。
眼前只见马匹臀部。
因为,太过惊讶,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怎么回事啊?”
不知是哪个人在喃喃自语,但重点不在于那人是谁。
而是这句话道出了现场所有人的心声。
在众人注目之下,信件交到坐在圆桌上的四人手中,四人当场拆了信。
一人看过信件后,一个接一个地传给另外三人。
等到四人都过目后,只见混乱且苍白的四张面容。
“怎么可能……缴完税后,还有多余财力?”
从这句话就能猜出信件的内容。
现场掀起一阵骚动,大家各自与身旁的人交谈着。
然而,骚动结束后并没有讨论出任何有益的结论。
因为,大家都知道寺庙只是无力在挣扎。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以为只要缴税,就能得到城主的庇护吗?他们应该是最明白得不到城主庇护的人啊……”
虽不是为了这天的征税而铺路,但城主一路压榨寺庙至今,寺庙不可能到了这般地步还愿意相信城主。
就像一滴油滴落水中一样,混乱逐渐扩散开来。
寺庙没有购买狼骨,但却仍然藏有重要资金,所以还有足够资金缴税,这是十分可能成立的状况。
然而,在这样的状况下,寺庙完全没有理由对同盟摆出强势态度。
能在紧要关头时能提供自己资金的对象,是越多越好。
这么一来,就表示寺庙想到了什么妙计吗?还是寺庙与城主达成了什么约定吗?
在众人如此推测之际,一名在远处眺望众人的商人,忽然出声说道:“寺庙既然表示要缴税,就会搬运货币吧?如果确信寺庙缴不出税来,只要查看是不是真的有货币就好了,不是吗?”
多数人都认为寺庙缴不出税金,更重要的是:如果缴了税,寺庙会很头痛的事实显而易见。
既然如此,寺庙应该会搬出装满小石子的箱子,而且如果决定放手一搏,赌上这个可能性似乎比较好。
“还是说,寺庙的策略是打算趁我们混乱之际,制造一场假意外。”
另一名商人说道。
“有可能。这么一来,就能解释寺庙为什么会如此异常地迅速做出决定。他们是不想让我们有思考的时间。”
四周开始响起“就是这样没错!”的声音。
罗利看向站在人群另一端的干部们,干部们的模样看起来不像与人群的论调一致。罗利也不认为事情会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
“那信上有注明什么时候要缴税吗?”
寺庙若是企图以强势态度耍弄同盟,再趁同盟混乱不已时胜过它,就是刻意在信上注明缴税日期也不足为奇。
而事实上,寺庙似乎确实这么做了。
手中握着信件的干部满脸苦涩,罗利能明白他们的心情。
如果读出信上的日期,就会正中寺庙的下怀。
但,事情已经在这里闹得这么大,不读出来也不行。
“今日中午,遵照圣希罗纽斯的事迹于雪原前进。”
“果然没错!这样简直就像在说“你们敢来就来啊!””
“如果他们打算中午出发,就没有时间犹豫下去了。只要爬过斯里耶里山丘,到处都是沼泽。那里是制造假意外的最佳场所。”
“我们走吧!想要得到利益,就要有勇气!”
或许是许多人因为,熬夜完成任务而变得兴奋,在这失控的气氛之中,响起一阵鼓舞声。
莉莉薇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罗利身旁,并抓住罗利的衣袖,但罗利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连干部们都一脸混乱,罗利当然不可能知道应该怎么做。
罗利不属于同盟,所以能稍微客观地思考事情,而且客观地思考后,很容易就会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这可能是寺庙设下的陷阱。
假设众人受到这股热气推动,而把勇气与追求利益混为一谈,大张旗鼓地袭击搬运箱子的队伍的话。
如果发现箱子里是石头,当然能圆满解决事件。
但如果发现真是货币,那怎么办呢?
同盟将会在瞬间陷入绝境。
因为,寺庙压根没有义务要让同盟确认箱子内容,如果同盟成员要求查看箱子,双方恐怕会爆发争执。
在这个时候,寺庙就不难提出主张,说“同盟企图夺取缴纳给城主的税金,而做出不可原谅的行为”。
或者,寺庙也可以主张“打算用来缴税的货币,在搬运途中被同盟抢走了”。
到时候,不难预见会演变成各持己见的争执场面,也可能发生流血事件而留下无法动摇的铁证,万一留下了打斗痕迹,寺庙的主张将会变得更加有力。
对于有资格判决的城主来说,可利用这个好机会赶走企图以金钱力量干涉国政的同盟,所以应该会做出对寺庙有利的判决。
这么一来,同盟就会反被寺庙逼上绝路,而不得不乖乖听从寺庙的话。
同盟会被迫代替寺庙支付税金,并以高价采买羊毛。不管手段如何,寺庙一定会尽可能地在同盟身上榨取金钱。
罗利也明白干部们不能说出这个可能性的理由。
如果不打开箱子,谁也不知道箱子里到底装了货币,还是石头。
干部们是在害怕如果说出无法得到论证的反对意见,可能会使得同盟内部分裂。
如同同盟把寺庙逼上绝路,然后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寺庙内部分裂般,这回轮到寺庙以牙还牙,让同盟必须担心发生这种状况的可能性。
不过,干部们此刻之所以袖手旁观,是因为,他们同样是同盟成员。
因为,干部们的目的与大家相同,所以害怕分裂。
那么,如果是由非同盟成员,真正目的也与大家不同的罗利来开口,会如何呢?
万一同盟掉进了陷阱,罗利有理由感到困扰。
假设寺庙企图利用同盟,并且为了这个目的而设下陷阱,那么同盟如果掉进陷阱,就会让罗利感到相当困扰。
寺庙或许是认为只要抓住同盟的弱点,就能拖着同盟的鼻子走,但同盟是以利益为第一优先考量的商人集团。
一旦判断付出的辛劳与可得的利益不符,或是不合成本,同盟会在瞬间退出这场交易。
从乘坐全黑马车行动的家伙们老早就消失无踪的事实,也能看出这场交易对同盟而言,并非最重要的案件。
这么一来,就表示同盟一旦发现掉进陷阱,极可能会随随便便地善后,并立即逃离这里。
在这之后,同盟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那么,在那之后,谁要来保护寺庙呢?
寺庙或许能得到暂时的安稳吧。
然而,同盟一旦离开,剩下的净是只会长出滞销羊毛的羊群。寺庙会乐观地认为未来羊毛价格会回升,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任谁都会认为商品跌价后,一定会有恢复价格的一天,而且若是长年来非常畅销的商品,更容易让人如此乐观地认为。
在不久的将来,寺庙应该就会崩溃吧。
崩溃之后,寺庙必须面临土地遭到城主接收,以及解散的命运。到时候不难预见土地将会遭到分割,并为了讨好贵族而遭到分配,最后为了争夺土地多寡而爆发战争。
因为,战乱而被赶出土地的,永远是该土地的老百姓;因此,借时会被赶出这里的,就会是王德林等人。
罗利身旁的莉莉薇与寇洋,同样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莉莉薇能凭着她的尖牙和利爪打倒所有人。然而,想要改变目前的趋势,却不能依赖这股格格不入的力量。
面对已经组好队伍,准备朝向雪原出发的人们,罗利有理由对着这些人开口说话。
“这可能是寺庙的陷阱。”
听到罗利这么说,发现这个可能性却闭口不说的那些人,露出比任何人还要紧张的表情。
“现在去就正好中了对方的计。”
说出第二句后,停下动作的商人们凝视着罗利。
“为什么?”
“万一查看箱子后,发现真的装了货币,对同盟不会有好处。”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如果没有打开箱子,我们也有可能正好被摆了一道。一路以来我们用尽了各种手段,却都没能发挥效用。现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来了个好机会。这不是神明的旨意,会是什么?如果让这个机会溜走,我们一路来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哇啊!一阵欢呼声响起。
谁是胆小鬼,谁是勇者一目了然。
在这世上,贤者即是勇者的时代可说相当罕见。
“还有啊,假设我们真的中了对方的计,到时候只要逃跑就好了啊。如果没买到土地,本来就只能卷铺盖逃跑。所以结果还不是一样。既然这样,怎么能不赶快去抓住利益!”
“对啊!”
大家涌向前说道。罗利与莉莉薇、寇洋全被推向了墙边。
在杀气腾腾的一群人背后,隐约可见袖手旁观的干部们。
“等一下……我现在才想到,你不是同盟的人吧。”
罗利感到胃部发寒,但不是因为,寒冷。
对以行维生的人们来说,这句话比狼的长嚎声更令人害怕。
罗利转动着视线。
他看见一群隶属于与自己不同权威的人们。
“你是企图瓦解我们,然后赚取时间吧?”
一旦被怀疑是密探,恐怕就无法洗刷罪名。
因为,想要让这些人接受罗利的说辞,只有在罗利承认自己是密探的时候。
“喂……到底是不是啊?”
罗利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眼神不禁飘移。
虽然罗利腰上绑有小刀,但面对这么一大群人,压根发挥不了作用。如果拔出小刀,反而会让罗利失去证明自身清白的手段。
怎么办才好?
罗利拼命动脑思考着。
王德林把一切交给了罗利。
理由是王德林觉得人类世界的结构太过纤细,而他的羊蹄太粗了。
如今罗利因为,齿轮开始转向错误的方向,而快要被这群人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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