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所有人的视线集中过来,一阵紧张神情闪过主人脸上。
“这少女因为,想要当裁缝师,而特地来到我们这个人人都想要夹着尾巴逃跑的城镇找工作。钟有艳那家伙竟然把人家骂个臭头,还赶人家走。”
在这之后,短暂的沉默降临,但对主人而言,肯定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虽然主人抓住我颈部的力道太大,但我压住喉咙忍着痛。此刻的紧张感就像准备踏出第一步跨上已腐朽的木桥渡河时一样,相信大家听到这样的形容,应该不难想象那感觉。
在城镇,当人们的视线集中在主人身上时,那些目光充满畏惧、敌意,以及轻蔑。主人的拐杖是用来顶住大地,然后只要摇一次钟表,羊群就会聚集过来,但如果在城镇里使用,会变成挥打人们的道具。
魔女。异端。牧羊人。
这三个单字的意思都一样,而主人总是低着头。
我会不会就这样被主人活活勒死啊?
我脑中浮现这般想法的下一秒……
“欢迎来到亚里士多!”一名女子握住主人的另一只手,然后眼里泛着泪光这么说。
主人在搞不清楚状况之下点了点头,然后视线不停地在空中游走,并因为女子们的拥抱而惊讶地瞠大双眼。
虽然,我也受到了类似的对待,但我冷静地任凭大家抱来抱去。
不过,男子面带笑容看着我们受到这般对待时,眼神里并无笑意的表现让人在意。
我知道放高利贷是人类极度厌恶的职业。
或许男子是在忌妒我们如此受欢迎。
“钟有艳那家伙虽然一副弱女子的样子,但其实很顽固。短时间内要说服她或许很难,不过她有她的苦衷。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离开亚里士多,在这里停留一阵子。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女子们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时,男子这么说,而且只扬起一边的嘴角。
“而且,你想要成为裁缝师时,请务必通知我一声。”
男子说出这句话时的态度,则是有礼貌地行了一个礼。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聆听男子说话的女子们,一齐抱住主人这么说:“你这个放高利贷的,到底懂不懂羞耻啊?你不可以求这家伙帮忙哦!”
“没错,不然就会像我们一样这么辛苦!”
男子一直陪笑聆听着女子们不停怒骂的话语,他应该很习惯挨骂吧。
“我叫钱少莲。虽然,她们都说我是在放高利贷,但其实我是个兑换商。”
“喂!你在官方里还敢说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
“我是兑换现在货币与未来货币的兑换商。”
虽然说话时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但这个自称钱少莲的男子第一次表现出霸气。
女子们一片鸦雀无声,并且花了好一段时间后,呆滞的眼神才重新灵活起来。
“我想说的就这些。那么,先告辞了。”
男子在最后露出所有投身于生意界的人都会有的笑容。
虽然屋内弥漫着如暴风雨过去般的奇妙虚脱感,但等到完全听不见钱少莲的脚步声后,女子们也全复活了过来。
“不、不管怎样,既然你是想来我们城镇找工作,当然是再欢迎不过了。亚里士多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没错!只要有人来,让城镇变得热闹,就是很大的帮助。”
或许是女子们的反应完全不同于与钟有艳的互动,主人困惑了好一会儿。不过,最后知道女子们说的不是谎言,而是真心话后,主人脸上也逐渐恢复笑容。
主人此刻的表情就跟在草原上度过好一段日子后,看见久违的城镇出现在眼前时一样。
我抬头仰望主人,主人也展露笑颜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我们回到了旅馆。
主人一边光着脚丫在我背上滑动,一边这么说:“今天一天发生好多事情哦。”
一点也没错,比起牧羊的日子刺激太多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的早餐时间过得很热闹。
勇敢熬过暴风雨的小士兵们聚集在房间里,专心地聆听主人说神话。虽然不确定,但可能是昨天在官方与主人交谈的某名女子,认为主人是个非常适合照顾小孩的人才,所以老板娘送早餐到房间来时,身后随后便好几名小孩子。
或许是免费住宿让主人感到亏欠,主人没有露出一丝厌恶表情而大方邀请小孩子们进房间,并且一边分享少量的早餐,一边按照要求开始说起旅途上的故事及神话。
虽然主人的重情义表现让我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息,但对于小士兵们的无礼言行举止,我都静静承受,连叫一声都没有。虽然我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宽大胸襟,但不久后,我发现小孩子们不再注意我,而开始专心听起主人说话。
年纪最小的小孩就坐在主人腿上,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已呼呼大睡起来。主人两边坐着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小孩,他们一边抓住主人的衣袖,一边看得入神地仰望着主人。
主人露出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表情,甚至在逗弄闹别扭的幼儿,或听不懂故事而开始哭泣的小孩时,主人也显得十分开心。虽然主人很多时候光是要打理自己的事情,就必须费尽心力,但其内在似乎确实有所成长。曾经有段日子比起挥舞牧羊人的拐杖,主人更多时候反而被拐杖牵着鼻子走,身为看过主人这段成长岁月的人,感慨当然更是深。
而且,身为人类的主人果然还是被人类的小孩包围显得比较自然。
不过,以语言沟通的程度来说,我不觉得包围主人的这些家伙跟我会有多大差别就是了。
“所以,故事就有了圆满的结局。”
主人说完故事后,突然传出一阵近似叹息声的声音。
似乎每个人都听故事听得十分入神。
不过,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一个弄不好,他们可能比我还要野蛮得多。如果吃到好吃的食物,他们就是吃到肚子撑也不怕;如果是听再多也不会肚子撑的好玩故事,更是不可能罢休。看见小孩子们吵着要求说更多故事,连主人也显得有些困扰。
我好歹也是保护主人安全的士兵。我站起身子准备上前解救主人时,一道打嗝声打断了我的行动。主人原本因为,不停被小孩子拉扯衣服或头发,而一副困扰不已的模样,听到打嗝声后,主人脸上挂着问号并停下动作。
我一副仿佛在说“快来了!快来了!”似的模样往后退。
那感觉就像天空开始涌出大朵大朵的乌云。
如撕裂布料般,如巨雷声般的声音剧烈响起。
“呱啊~~~~~”
听到如此惊人的大音量,我不禁感到一阵晕眩。
面对就像火苗点燃似地哭了起来的幼儿,主人除了慌张失措,还是慌张失措。
如果是羊群的小孩,一生下来就会站立,所以不会有问题。
但,人类的小孩就没那么容易搞定了。
主人拼命地想要安抚幼儿,但太过强烈的哭声让主人完全失去了信心。
这幼儿到底是怎么了呢?
我担心地这么认为。
“哈哈!大姐姐,给我!给我!”
这些小孩子方才还像在抓小鸡或小猪一样,为所欲为地一下子抓主人的衣服,一下子抓头发。小孩子们一边开怀大笑,一边这么说,然后忽然从主人腿上抱起幼儿。
小孩子们的体格大小压根与幼儿差不了太多。他们却能巧妙地抱住幼儿,然后一边嘻嘻笑个不停,一边哄幼儿。
小孩子们的动作十分熟练,我一看,发现主人惊讶得瞪大眼睛。
没多久后幼儿停止了哭泣,然后闹别扭地在抱住他的孩子胸前摸来摸去。抱住幼儿的孩子一副挠痒难耐的模样一边嘻嘻笑,一边快步走出房间。其他孩子们也跟在两人后头走出房间,做出简直就像鸟群会有的举动。
不同于鸟类的地方是,小孩子们走出房间前,回过头朝向主人挥了挥手。
才觉得小孩子们太吵,转眼间就变得一片安静,只留下一种奇妙的倦怠感。主人更是注视着敞开的窗外,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主人总算回过神来时,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是人类,肯定会笑出来。
主人低头看着胸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儿后,轻轻瞥了我一眼。
主人每次露出可掬笑容时,大多没什么好事。
从椅子上站起来后,主人立刻走近我身边,蹲下来这么说:“你在偷笑我对不对?”
小的不敢,我别过脸去,但主人不肯放过我。
我被推倒而侧卧在地上,然后就这么四脚朝天地让主人摸我肚子。
别看我这样子,我也是只骄傲的牧羊犬。
不过,就算有办法随意地压制羊群,也不可能连本能都轻易地压制住。在这之后,主人狠狠教训了我一顿,再次慎重地让我知道谁才是主人。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好?”主人拿借来的针修补着衣服时,静静地说道。
“虽然,那些阿姨们很欢迎我们。”
主人用牙齿咬断线,然后拉高修补过的部位。
主人应该是在确认有没有确实补起破洞,并检查修补得好不好看。
主人每次稍微动一下,麦杆填充得有些不足的床铺就会弯曲。
所以,躺在床上的我也会随后便晃动。
我打了一个哈欠后,主人摸了一下我的后颈部。
“也不能一直在这里造成人家的麻烦……在城镇稳定下来之前,要是有什么工作可做就好了。”
照顾小孩子不是最好的工作吗?
我这么想着,而主人似乎也想着同一件事情。
“可是,只是帮人家照顾一下小孩,怎么好意思收钱啊……”
毕竟主人又不是母牛,所以这是正确的判断。不管是牛,还是羊,都要挤得出奶,才算有帮助。主人不像羊群那样有羊毛可剃,更没有羊肉可吃,前途实在渺茫。
主人这么令人担心,果然没有我不行。
“战神?”
我这么想着时,主人手拿着针一边笑笑,一边朝向我做出倾头动作。
所谓吓得全身僵硬,就是指我现在的反应。
我不禁卷起尾巴时,主人轻轻顶了一下我的头。
“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在这里当上裁缝师……”
主人再次举高手工缝制的外套,然后抱在胸前,并让身体后仰地往床上倒。
看见主人的举动后,我慢吞吞地抬起头,并且把头放在主人的肚子上。虽然主人表现出有些惊讶的样子,但后来缓缓地将左手放在我的头上。
以前主人因为,肚子太饿而无法入睡时,为了压住主人的胃部,我经常把头放在主人的肚子上。人类似乎意外地单纯,只要这么做就能多少忘却空腹的感觉。
只要能填饱肚子,世上就不会有纷争。
遇到痛苦的事情时,主人经常笑着这么说。
“嗯~~”我听见诡异的声音传进耳中,结果发现是主人用鼻子在哼歌。
那是在蓝海城的工匠街上,听到过的裁缝师之歌。
那时候我看见男子们刻意做出滑稽打扮,女子们则是打扮得特别华丽。
然后,在已排放到路面上来的工作台前方,或是在敞开的百叶窗另一端一边工作,一边唱歌。
因为,凭主人的薪水,压根请不了裁缝师做衣服,所以是在路过工匠街不知多少遍后,才好不容易只记下了旋律。
主人不知道这首歌的详细歌词,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尾。
像现在这样发呆的时候,主人时而会用鼻子哼出音域不是那么准确的歌曲。
主人只有在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时才会哼歌,我想应该是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吧。
别看我这样子,我还是拥有音乐素养,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抬起头一看,发现主人没有在哭泣。
不过,很容易就能猜出主人的目光看向何方。
主人应该是看着气氛愉快的工匠街。
工匠街上似乎人人都认识彼此,大家过着严谨中带着祥和气氛、朴实又正直的生活。
主人看着他们的时候,那模样就像一个小孩子羡慕地看着其他小孩子手上拿着玩具,但我不喜欢看见主人这样的表现。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一直过着片刻不得放松的生活。所以,就算主人偶尔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我也无权责怪她。
我只求主人不要心不在焉地拔我身上的毛,或拉扯我的皮。
那也就算了,最后主人愈唱愈起劲,开始敲起我的头打节拍。
不久后,当我成功化身为临时打击乐器时,发觉门后有人。
我猛然站起身子后,感到扫兴的主人生气地瞪着我。
看见主人听见敲门声而露出慌张表情后,我先吞下怨气。
“哎呀,抱歉,你在休息啊?”早上端来餐点时,一起带着小孩子们前来的女老板来了。
“没有,呃……啊,谢谢你的针。”
主人一边拼命用手梳理因为躺在床上而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慌张地归还针。
虽然,我猜测女老板应该不是在取笑主人的头发凌乱,而是因为听见主人唱歌走音。
但为了遵守身为士兵应有的礼貌,我当然不会指责这点。
“刚刚使者来过,说主教大人有话跟你说。”
主人停下梳理头发的手,然后瞥了我一眼。
“主教大人?”
“上午的日课好像已经告一段落。你昨天不是没能跟主教说话吗?”
主人点了点头,并急忙套上刚刚修补好的外套。
“啊!你见到主教大人后,记得帮我请主教大人祈求我们家生意兴隆哦。平常人太多了,很难直接拜托主教大人。”
从女老板的外表就看得出来她是个厚脸皮的人。
不过,其优点是不会让人觉得她在讽刺人。
迅速做好出门准备后,我们离开了旅馆。
虽然昨天才抵达亚里士多,但主人就是走在街上,也完全不会害怕了。
“不知道主教大人要跟我说什么哦?啊!比起这个,应该先道谢才是。还说我是天使……呵呵。”
主人用手指抵着下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思考。虽然独自生活的人多会有这样的习惯,但主人那喜孜孜的表情甚至显得不检点。或许昨天在官方被形容是天使,让主人真的很开心。
而且,主人难得会沉浸在正面幻想之中,可能也是受到了亚里士多的影响。
虽然昨天还觉得亚里士多的街景实在太过冷清,但说不定那是因为,拿我们忘恩负义离去的蓝海城来做比较,才会觉得冷清。过了一小段时间后,就会发现即使在像亚里士多这样的城镇,人们一样会照常过日子,也会带有朝气。
在街上会看见收集碎布的人,喊着要帮人修理桶子和木箱的人。焊锅匠与修鞋师傅的店前面,也有人在等着修理东西。虽然大家似乎依旧没有多余的钱做全新的东西,但明显看得出来已经恢复到能补起破洞的程度。主人的视线似乎也投向城镇如嫩芽般的坚韧一面,而非阴暗悲惨的一面。主人看似愉快地走着,前进速度也比平常来得快。
在我的记忆里,上一次看见主人把手交叉在背后的散步模样,是她在小巷子里的黑暗处,学着蓝海城的城镇少女一副开心模样这么做。
虽然显得别扭,但主人不需要害怕某人的目光,能尽情歌颂人世乐趣。
我觉得这是好事。
所以,当我看见那身影时,夹杂着叹息声发出低吼声。
“啊!”
就算狼只躲在山丘另一端的森林树荫下,主人也能发现。没多久后主人发现了那身影,并这么轻轻发出一声。
视线前方有一名年轻男子保持肩膀靠在大门上的姿势,站在屋檐下与一名体态丰腴的妇人交谈着。男子是那个名为钱少莲、专门放高利贷的年轻人。
“怎么办好?”
主人回过头这么询问我。下一秒钟——
“嗯,喂~!”
钱少莲先搭腔说道。
虽然我们与钱少莲无冤无仇,但非常清楚他的职业在城镇十分惹人厌恶。
事实上,因为,钱少莲发现主人而搭腔,妇人也露出感到可疑的视线看向主人。
不过,钱少莲发现妇人的视线后,不知低声向妇人说了什么,妇人立刻露出惊讶表情,并双手合掌地朝向神祷告。
这时,钱少莲一副仿佛在说“这是我的功劳”似的模样,挺直胸膛看着神。
我抬头仰望主人后,看见主人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面带苦笑。
“太好了,正好遇见你。这一定也是神明的指引。”
钱少莲一边叮铃当啷地摇晃手中的零钱,一边走近神。
然后,钱少莲把零钱收进外套底下,再抓起挂在脖子上的官方徽章,轻轻吻了一下。
虽然这般装模作样的举动让主人不知应该如何反应,但我知道这是钱少莲以他的方式在开玩笑。
钱少莲应该属于那种为了赚钱,连官方也敢出卖的人。
“您……您好。”
“你好,还有旁边这位士兵你好。”
我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投以带有敌意的视线。
尽管显得有些害怕,钱少莲还是催促主人说:“边走边聊吧。”然后若无其事地站到主人另一边,让主人挡着我。
“韩昭月姑娘……”
听到钱少莲这么切入话题后,主人吃了一惊地缩起肩膀。
主人肯定是惊讶地认为:“我究竟什么时候告诉钱少莲名字了?”
钱少莲摊开双手装出诙谐的表情,然后语调柔和地说:“哎呀,抱歉。因为,我听到大家都在说,那些小鬼们交给你照顾后,全都笑嘻嘻地回家。”
真是个小城镇,我闻了一下掉落在路边的碎布味道后,抬起头看。
“你曾经在其他城镇做过这种工作吗?”钱少莲露出态度和善的笑脸问道。
他仔细打扮过自己,言行举止也十分柔和。如果是在平常,肯定是少女子们就算嫌东嫌西,还是会很在意的男子。
不过,主人不是每天追着蝴蝶玩耍、欣赏美丽花朵的一般少女。
主人察觉到钱少莲的话语背后另有其他意思,而轻轻压低下巴。
“我开玩笑的,没有要捉弄你的意思哦。不过,毕竟这城镇是我的地盘,所以我想确认一下你是什么样的家伙。”
钱少莲迅速抓起主人的手,一副打量模样眺望一阵后,缓缓松开了手。
我磨着牙齿准备随时咬断这个傲慢小子的脚,但主人忽然用手摸着我的头。
这是主人要我等一下的暗号。
“你是牧羊人吧?”
我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传来,那或许是主人关上心房的声音。我抬头一看,看见主人宛如站在草原上的石像般,面无表情地反注视着钱少莲。那是值得信任、能依赖,让人愿意为其效命的表情。
然而,这般表情只适合应付动物,钱少莲似乎也充分嗅出这般气氛。他不怀好意地在嘴角浮现令人厌恶的笑容后,迅速从主人身上挪开视线。然后,一副任性模样把双手交叉在脑后,并刻意地抬高脚走了出去。
“我在猜你可能是牧羊人,只是不敢确定。”
主人没有回答,即便如此,钱少莲还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这里的人认为是农民在饲养羊群。所以,只要你自己不刻意说出来,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吧。”
虽然钱少莲以轻松的口吻说道,但主人的目光充满戒心。
不过,听到钱少莲下一刻说出的话语,我与主人都感到意外。
“不过,如果是这样,我就安心了。”
“咦?”主人一边皱起眉头,一边问道。
温暖阳光轻抚脸颊下,放高利贷的小子一副舒服模样闭上眼睛。
然后,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回答说:“主教大人在找你,对吧?”
“是的。”
“你去了就知道。虽然我没有被指名,但至少要知道取代我被指名的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的目的就这么简单。”
虽然依旧掌握不到钱少莲想说什么,但看起来不像在捉弄主人。
不仅不像在捉弄主人,钱少莲斜眼看了主人一眼后,以显得意外认真的口吻补充一句说:“我看你不像不懂人情世故的样子,就这点来说,你看起来像是很坚强的少女,所以我也安心了。不过……”
说着,钱少莲从头到脚地仔细看了主人一遍后,笑了一声继续说:“你的身材可能太纤细了,应该多吃一点比较好。”
主人突然举高手想要遮住胸口,但这样反而让对方看出自己在意的部位。看见主人满脸通红地低下头,钱少莲开怀大笑。
我是因为,被主人按住头才乖乖不动,但现在主人的手已经不在我头上了。
我朝向自己不小心让我松绑的笨蛋,龇牙咧嘴地咬住了他的脚。
主人穿过官方大门后,昨天那位妇人出来迎接,但脸上浮现有些讶异的表情。
因为,主人微微低着头,甚至轻微流着汗。
尽管感到讶异,或许妇人还是以为主人纯粹是慌张赶来,所以没特别说什么就让主人往里面走去。
另外,那个傲慢小子被我咬了一口后,仿佛看见世界末日到来似的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我当然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不能让那小子受伤,所以我放轻力道以免撕裂其皮肤,但相对地以低吼声尽情威胁对方,最后咬碎其衣角。钱少莲哭喊了好一阵子说自己的脚受到重伤,不久后发现没受伤时,他那茫然不解的表情真是妙极了。
所以,我算是颇为痛快,但主人似乎并非如此。
通往官方最里面时,主人看见走在前头的妇人前胸部位与其前胸部位的差异,露出我不曾见过她如此沮丧的表情垂下了头。
不过,抵达钟楼后,主人便收起这般没出息的模样。
在难掩贫寒模样的官方里,我们来到特别醒目,且为了取代合叶已腐朽的房门,而挂上布帘的房间。
带路的女子用手拨开布帘,并请主人走进房间。
下一秒钟,多道目光集中而来,连我也全身毛发倒竖。
“我带她来了。”
为主人带路的女子说道。
出现在房间里的人无论是年龄或容貌,都找不到共通点。其中有身材肥胖的男子,也有年轻女子,还有就快走到人生尽头的年迈老人。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所有人身上皆散发出一股责任感,在人类世界里权力经常伴随着责任感。看来王美顺会把主人叫来,似乎不是为了与主人愉快聊天。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立在旅馆墙上的牧羊人拐杖,主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然后一副在水中寻找空气似的模样寻找我,并抓住了我。
所有人朝向主人投来打量眼光,我把视线移向这些人背后。
与昨天前来探病时一样,王美顺依旧躺在床上,但其身边出现一名眼熟的人物。
那名人物露出感到怀疑、仿佛怨恨着全世界似的滞钝眼神,其一边嘴角显得僵硬地微微扬起,且嘴唇缺乏血色。她的视线落在躺在床上的人物身上,手与王美顺的手相叠,放在安置在王美顺身上的圣经上。
钟有艳动作缓慢地看向主人,感觉都快听见像鱼儿在池中游动似的声音。
然后,她一副懒得开口说话的模样嘟起嘴唇,话语也随之溜出:“你是神仆韩昭月吧。”
钟有艳好端端地为何突然称呼主人为神仆?
然而,钟有艳紧接着说出的话语更加沉重:“我以王美顺之名,任命你为亚里士多官方的辅助祭司。”
我与主人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钟有艳没理会地说出这般话语。
看见现场没有任何人笑出来,我才察觉到钟有艳并非在开玩笑。
连我都这样了,更别说是主人。
直到钟有艳搭腔说话后,主人才回过神来。
“我不是在开玩笑。”
听到只是传达事实的冷漠话语后,主人缩起身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各种不同领域的人聚集在这里,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浮现严肃表情。
看见这般场面后,就算主人的思绪再单纯,也会想到是因为,“那件事”。
静静躺在床上的王美顺身影,给人极度消瘦的感觉。
然而,当我抬头仰望主人时,另一人察觉到我的视线而开口说:“主教大人只是睡着了而已。不过,难以预料状况会怎样就是了……钟有艳,交给你了。”
男子这么说,然后向所有人使了眼色,大家便静悄悄地一起走出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钟有艳、主人以及王美顺本人。
王美顺的脸色如白纸般惨白,表情显得有些不舒服,脸颊更是凹陷得比昨天严重。
那模样就像直到方才使出所有精力说话,最后终于耗尽精力而睡着了。
主人忍不住想要走近王美顺身边时,钟有艳咳了一声打断主人。
“主教大人交代的事情由我来负责处理。”钟有艳以让人无法拒绝的口吻说道。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至少感觉得出来事情与王美顺有关。
钟有艳的眉头深锁,看向王美顺,夸张地叹了口气。
“先坐下吧。”紧接着,她指向被拉开到房间角落的椅子,对主人说道。
主人顺从地听她的话,一副乖巧模样轻轻坐在椅子前端。
我也在主人脚边坐下后,裁缝师公会的会长保持站姿在胸前交叉双手。
然后,开门见山地说:“你在亚里士多不可能成为裁缝师,做好心理准备。”
听见钟有艳突然如此宣言,主人似乎连表现惊讶的情绪都忘了。
“那……那个……”
主人的反应已经超乎惊讶,变成了困惑,但钟有艳依旧露出眉头深锁的表情。
我认为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钟有艳如此不开心了,后来总算察觉到了原因。
或许钟有艳是觉得不忍心。
“第一个原因是,这里没有做衣服的材料,也没有客人想要做衣服。就算亚里士多重新兴盛起来,也不难预料到其他城镇避难的裁缝师们会跑回来。到时候如果看见外来者抢了自己的位置,你说他们会怎么想?”钟有艳滔滔不绝地说道,
但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哪种职业,看见向往成为与自己相同职业的人时,不会有人真的冷酷对待对方。
或许也察觉到了这点,主人没有生气,也没有怨叹。
只是因为,听到钟有艳这一段让人无法反驳的话语,而纯粹感到失望而已。
“这样啊……”主人嘀咕说道,然后忽然抬起头:“我明白了。”
主人在这种时候展露的笑脸,比其他时候来得自然得多。
只懂得在死心时,展露自然笑脸压根不是一个健全人士会有的行为。
但正因如此,让感到亏欠的钟有艳更加过意不去。
钟有艳就像看见镜子照出自己丑陋模样的魔女一样,害怕得看向地板,并咬紧牙根。
虽然前几天见到钟有艳时留下深刻的印象,但那次或许真的是选错了时间。
今天的钟有艳看起来,只像个比主人更不擅长说话的少女。
“然后,在这状况下有事相求。”
“咦?”
“躺在那里的主教大人刚刚才交代我,说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帮忙。”
钟有艳平常应该是个会被形容是沉默寡言、认真又顽固的技艺高超裁缝师。
她保持微微低着头的姿势,然后稍微抬高视线瞪着主人说:“我要以主教大人之名,任命你为辅助祭司。”
方才也听到了同样的话语,听了两遍后,态度多少能冷静一些,但我还是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主人似乎也跟我一样。
主人这次当然没有显得慌张,但露出充满疑问的目光看向钟有艳。
“我们城镇很危险。”
原本别开视线的钟有艳丢出这么一句话后,别过脸去,随后便只转动视线看向主人继续说:“有个叫爱迪斯的城镇,想要并吞亚里士多。”
“并吞?”
“你……你来到我的工作地点时,不是看到了吗?亚里士多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材料。还换得了钱的完成品,已经全部便宜卖给了不要命的商人。商人敢来买东西,却没有半个家伙拿什么东西来卖,所以不管小麦还是肉类都价格高腾,大家的荷包都见底了。爱迪斯就是抓住了我们这个弱点。”
动物只要受了伤,就算是熊,也避免不了成为其他动物的食物。
撑到最后一口气奋力搏斗却打输了的话,接下来只能等着被人吃进肚子里。
这般法则似乎并非只限于森林里或草原上。
“虽然,亚里士多现在状况这么差,但只要有材料,就找得到愿意工作的裁缝师,也有商人愿意去推销。可是,如果没有人在前面带头,就什么办法也没有。爱迪斯看见我们这样,说要借钱给我们。”
乍看下像是一艘救难船,其实是带人下地狱的鬼船;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只要想一想借钱给人的钱少莲,为何会被大家讨厌到那般地步,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不过,这样为什么要我来当……辅助祭司?”主人抬高视线地问道。
“因为,我们绝对要拒绝爱迪斯的提议啊。要是接受了那种提议,亚里士多就会被并吞掉。我们必须偿还借来的钱,还要加上数字惊人的利息。”
主人拜访钟有艳的工作地点时,前来的访客不是别人,正是钱少莲。
城镇里或许已经有很多人欠了一身债。整个城镇只有把受伤者当成食物的钱少莲,还有野狗们吃得又肥又胖。亚里士多应该是处于这般状况吧。
不过,钟有艳并没有回答主人的问题。
或许察觉到自己没有回答问题,钟有艳一副尴尬模样挠了挠鼻子,做了一次深呼吸继续说:“主教大人说希望由你,以辅助祭司的身份来跟爱迪斯交涉。”
这少女说话很没重点,应该是真的不擅长说话吧。
不过,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主人一次能承受的分量与其前胸部位差不多,所以钟有艳这样一次丢出一些话语的做法或许正好。
“要我来交涉……”
“没错。如果照正常做法找一个商人出来交涉,八成会输给对方。如果谈到某个城镇不能卖东西给另一个城镇之类的话题,绝对会起争执。这样不妙。没谈好的话搞不好还可能引发战争。不过,如果由官方出面,然后主张说不能跟你们这种没有信仰心的人交易,状况就不同了。不可能有人会想跟官方对抗。或许这样就能避免战争。”
我认为“原来如此,这样的说法确实有理”,然后看向躺在床上睡觉的王美顺。
现在我清楚明白为何主人会被任命为辅助祭司,并且是由钟有艳负责沟通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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