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下,庞大的巨型休止生物依据被调控的生物本能,在黑暗之中游动潜行。
在它体内有一座小型的羊膜城市。
大量的污染生物汇聚在这座羊膜城市里,向着城市中间最高大的那座人鱼雕像膜拜。
人鱼雕像左手拿着样貌古怪的乐器,右手向前伸出,掌心向上平坦着。它的目光望向远方,似在等待谁人的归来。
而在平坦着的右手手掌上,坐着一个女人。在他旁边站着一个斯文的男人。
女人黑色的长发披肩,随着羊膜城市中的循环气流飘摇。这些循环气流来自巨型休止生物对海水中气体的过滤。
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带着圆顶高筒帽。他看上去很年轻,但目光却很深邃悠久。他正是黑色革命大名鼎鼎的黑桃k“外交官”。
而当“外交官”站着,却有资格坐着的女人当然是黑革尊贵的“巡礼者”。
“巡礼者”说:
“前两天有人梦到了我。”
“每天都有人梦到您。您是他们心中的烙印。”
“不,那不是一场简单的梦。食梦貘之种在那个梦境之种化身成我。”
黑桃k“外交官”稍顿,
“食梦貘一般只会化身对梦境主人影响至关重要的存在。难道是您所认识的人吗?”
“只有他一个了。”
“谁?”
“巡礼者”不知道如何去描述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跟他的关系,姑且说:
“有点牵绊吧。”
“影响大吗?”
“按理来说并不大。但现在看来,还有着我也不知道的事情。”
毕竟食梦貘之种都在他的梦境之种化身成她了,很难说牵绊不深。
但,深在哪里呢?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那原因就只存在于他,乔巡身上。他身上还隐藏着非常重大的秘密。
“那还真是少见。”黑桃k轻声说。
“巡礼者”垂目,漆黑的眼瞳似乎承载着什么危险的内容,
“我倒不想思考这些。眼下,永生者才是我们要关注的重点。”
“祂的复苏是必然的,变故大概只在于如何复苏,复苏成什么样。”
“巡礼者”摇头,
“不要太理想。并不存在什么必然的事情。也请别忘了,永生者并不是我们的朋友,祂能帮我们做到的,顶多是把现有的秩序搅乱,让地球成为一个完全开放的平台罢了。到时候,会有很多很多奇怪的东西嗅着味儿过来,让这里变成养蛊场。”
“末日就要来了啊。以前我最喜欢看末日废土的影视剧,但始终觉得缺乏点味道。现在可以看到了。”
“真正的进化,也要随之一起到来。众多的神话世界也将以地球的起点,逐一复苏。”
“神明的时代,要降临了吗?”
“巡礼者”没有立马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
“为什么总想着降临,而不是……创造呢?”
黑桃k微微一笑,
“但我们就是降临派啊。”
“巡礼者”没再说话。她眼中闪烁着思索的痕迹。
忽然,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血腥味儿,打断了她的思考。她皱起眉说:
“‘红’,下次来之前,请你把你的气味儿收起来。”
红桃a的身形在一团爆开的血雾之中浮现。她笑着问:
“难道我不好闻吗?”
“你自己明白。”
红桃a今天的穿着非常正式,是一套红色的长裙,并且将自己惯常披散起来的长发都系了起来,用同样是红色的蔷薇花发饰收拢。她并没有遮住自己竖着的那只眼睛,深红色的漩涡在其中缓缓旋转。她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的腋下,说:
“很好闻啊,我特意好好地梳妆洗漱了一遍。”
“我们的安排里,并没有你。”
“放心,我不跟你们一起行动。我是自由活动时间。”
“那你要做什么?”
“见一见我的故人。”红桃a腼腆一笑,闭着竖起的那只眼睛。
“巡礼者”点头说,
“希望你如你所说。不要捣乱。”
“小书好姐姐,不要这么说嘛,我一个稚嫩的高中生又能捣什么乱呢?”红桃a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
“请不要再这样叫我。我不喜欢。而且,你也不是高中生。”
“我的确不是高中生,但你本来就叫余小书啊。”
“巡礼者”微微吸气,
“怪我脾气太好,惯着你了。”
“别这么说嘛,我不给你添麻烦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
黑桃k看向红桃a笑着说:
“原来是要去见故人,难怪穿得这么正式。”
红桃a立马一改脸色,对黑桃k一下子就冷淡下来,
“重复别人的话,果然是外交官的嘴脸。”
黑桃k扶了扶帽檐,
“‘红’,你太不客气了。”
“我一直都这样。”
“对某些人,你可不是这样。”
“比如?”
“你知道的。‘红’,我们一起共事这么久,关系居然还远不如一个外人。”
“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对我而言,一文不值。”
黑桃k就此继续说下去。他并不想感受“红”刻薄的嘴脸。“红”在他眼里,是个双标到了极点的人,同样的事情,她可以无限宽容她所喜爱的人,而对其他人,则是严格,甚至恶毒到了极致。
“所以,你要去见谁?见故人,穿着一身深红色的衣服可不合适。”
红桃a说:
“我第一次见她,就是穿着这身衣服。”
“第一次?所以,这是最后一次?”
“你总是要抠字眼。”
黑桃k说,
“你可没否认。”
红桃a皱起眉说:
“你不觉得你继续留在这里很扎眼吗?两个女士在一起,显然是有闺中蜜语要说!”
黑桃k习惯了,她总是喜怒无常,他先转动帽子,然后整个人再转身,
“希望你们聊得开心。”
说完,他的时间开始倒退,即刻回到他之前的位置,离开了这里。
“巡礼者”还端坐着,
“所以,你要说什么?闺中蜜语?我可从没邀请你到我的卧室去过,而你,像无根浮萍,也并没有安居的卧室。”
红桃a坐在她对面,问:
“你会想念乔巡吗?”
“并不。”
“可你是余小书。余小书应该是想念他的。”
“我是‘巡礼者’。”
“但也是余小书。”
“你这样强调我的身份,到底是图个什么?”
“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
“那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红桃a点点头,又说:
“虽然我现在是红桃a,但我每天都在强调,我叫依红。”
“为什么?”
“真实的自己,很重要。”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见解。”
“不要把我当傻瓜行吗,好姐姐。”
“巡礼者”凑近她,虚起眼睛,非常不客气地说:
“但你真的像个傻瓜,总是做毫无意义的事情。活成别人眼里的疯子、神经病,到底有意思吗?依红,直觉告诉我你本是个很正常的人,甚至比我想象得要正常。但,为什么,你要疯疯癫癫的。”
红桃a手指摩挲着裙摆的硬质框架,说:
“我的故人啊,就是太过正常了,才在漫长的寿命里不断下沉,以至于总是一个人。我亲眼见证了她的悲伤与痛苦。”她撑着脖子,“我不想活得那么痛苦,疯疯癫癫一点,不想太多,很好啊。你看我,活了一两百年,不还是保持着一颗年轻的心吗?”
“巡礼者”这次没有批评红桃a了,她想了想说:
“这次,你是对的。难得清醒一回,是吧。”
红桃a微微一笑,
“可我,也许也要像她一样,在正常当中逐渐沉沦了。”
“为什么?”“巡礼者”蹙起眉。
“因为我也不真的是个疯子啊。”
“巡礼者”不再多说其他。
她们安静地坐在这里,遥望远方。
远方在静静地等待每一个人,只是遥望,永远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
现在,她们都即将知晓,在远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
2036年12月17日,列车时间上午八点。
贵宾区的议会召开了。
这一次是开放性议会,不用邀请,所有人都可以旁观。议会大楼在结构重新整合下,向四周延展开,成了一座大广场。会议室就坦露在外,四十二席贵宾席围绕着议长的位置,大大方方地露在外面。
还没开始前,这里就已经汇聚了不少人。
贵宾区头一次召开开放性议会,这对列车上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件比较新奇的事情。
闲着的人基本都围在了这里。甚至有不少是从中下层车厢来的,当然,其中有些人是贵宾们邀请的。
之前在南极大陆,一共有五位贵宾死去,后续贵宾递进。新的贵宾还没有上任,所以目前就只剩下三十七名贵宾,其中第一贵宾也还没有露面,第二贵宾是议长齐格德,端正地站在议长席。
人群里,乔巡望着席位上的吕仙仪。
第四贵宾霍奇和第六贵宾贺千兰,都死在了腐肉矿场之下的诘问之城。目前,吕仙仪顺位是第五席。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穿着严肃的黑衣,目不斜视,也无表情,如同一尊雕塑。
会发生什么?
这次议会。大家都在猜想着这个问题。
既然这次准备的是无前例的开放性议会,那肯定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在会议上宣布。与会的贵宾,围观的观众,都将是这场议会的见证人。
随着齐格德公义锤落下,脆响声席卷全场。
其他杂音即刻停歇。
万籁俱静。
齐格德看上去依旧苍老,半身入土的样子。但吕仙仪清楚,这个老人只是很会表演。
“各位贵宾,各位朋友。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们,有你们的参与,这场议会注定是史无前例,要载入列车史册的一次议会。”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在过去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里,列车的贵宾席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始终都代表着列车乘客的利益,同时,他们也是列车的外来乘客能达到的最高层次。议会出现后,也许,议长这个位置,就是能够看见的最高的等级。这是否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呢?今天,我们将要围绕这个问题进行讨论。各位贵宾,请发言。”
齐格德说完,敲响公义锤,看向诸位贵宾。
并无顺序要求,所以,一个个贵宾相继站起来,开始表达自己的看法。
议会激烈地进行着。
听完了齐格德的说辞后,乔巡明白,阿格尼斯说得没错,这次议会上,贵宾区要求的是更高的权力等级。
一个接着一个贵宾,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样。说辞几乎都是同一套模板,标记了固定的词汇,诸如“贵宾区贡献巨大”、“贵宾区理应得到更多的有待”、“贵宾区有能力参与列车的决策”……诸如此类。
当然,有着明确目的的讨论,遣词造句都是进行过斟酌和思考的。
所以,几乎每一个贵宾所表达的内容,听上去都有理有据,没有什么逻辑上的漏洞。
在他们的说辞下,列车就是欺压他们的土地主。他们要反抗,要用自己的贡献,来争取更大的利益,以及权力。
乔巡站在人群里,认真分析贵宾们的说辞,解读其中特定词汇的含义。
这些说辞他都明白。贵宾们也没有什么隐晦的说法,非常直接地表达着自己的需求。
让乔巡感到疑惑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召开这场开放性议会。
是为了有更多的见证者吗?
这个理由,在乔巡看来不是很站得住。列车可不是什么正常体系下的国家和社会聚集体。中下层车厢的乘客和工作人员是并无法参与到列车的决策,也不会对列车产生任何主动影响。让他们见证这种权力等级上升的事情,显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所以,其真实的目的就更加值得思考了。
一番下来,发言的贵宾都认可了齐格德的观点,并且从各种角度阐述了自己为什么要支持齐格德的观点。
这场议会很激烈,但意外的和谐。
大家都在说,但说的都是一回事。
最后,还有一个人没有发言。
齐格德看向第五席的席位,
“第五席,吕仙仪小姐,你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呢?”
吕仙仪问:
“我的意见很重要吗?”
齐格德微笑着说:
“当然,每一位贵宾的意见都很重要。”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齐格德议长就应该先告诉我们,你在南极做了些什么事。”
齐格德讶异地说:
“吕仙仪贵宾,我并没有前往南极啊,一直都待在列车上。也许是你看错了,南极大陆上的确存在着一些能够影响认知的怪异力量,污染生物弥景企鹅,特别地象冰川折镜等等。”
“那我无话可说。”吕仙仪不愿意浪费口舌了。
这场议会显然就只是做个样子,没有必要去争论些什么,到最后只会把自己玩成小丑。
“那你是同意呢,还是反对呢?”
“反对。”
“好的。”
齐格德接着说,
“刚刚我们经过了激烈的讨论,各位贵宾十分踊跃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针对贵宾区是否应该向海上列车争取更高的权力等级的讨论,目前赞同与反对比为三十四比一。赞同票领先幅度大于百分之七十,此项提案通过。”
只有吕仙仪一个人投了反对票。
再无知的人也知道,这场议会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最后,齐格德说:
“在南极大陆当中,为了给列车争取更多的利益,我们牺牲了五位同胞。他们永埋在南极的冰天雪地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贵宾区的各位兢兢业业,为列车贡献了数不胜数的矿藏,开垦了三十多座极危、高危、危险污染区,为列车在全球打造下来坚定的地位。所以,我们所争取的,是我们应得的。在场的所有同胞,请敞开你们的内心,静静感受这次权力的跃迁。”
所有同胞?
他是把周围围观的观众都算在其中了吗?
乔巡正想着这个问题,忽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种熟悉的气息,在人群之中像潮水一样涌起。
熟悉……
乔巡一下子就想起为什么感到熟悉了。这种气息是他之前通过同心环感受远在南极的吕仙仪时感受到的。
那是……第一席,无脑人的气息。
他立刻以“命理循天”进行解析。顺着一缕无脑人的气息往前,接着他就发现,这些气息一头是无脑人,另一头是在场所有人的意识海。
无脑人的气息渗透进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贵宾席中,吕仙仪走出席位,迅速来到乔巡身边。她一把抓住乔巡的手,
“你还好吗?”
乔巡回过神来,
“我没事。”
“我看你在出神,以为你也被侵蚀了。”
“无脑人的侵蚀吗?”
吕仙仪点头,然后拉着乔巡迅速走出人群,
“之前他就这样侵蚀过我,还好妈妈及时出现了,才没有让他得逞。之前我跟你说过,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无脑人,如果是意志力不强的人,一点点提示和引诱就会被他侵蚀。”
“他要做什么?”
“之所以弄出个开放性议会,只是为了最大程度地跃迁权力等级。虽然我不明白海上列车的权力等级意味着什么,但权力等级是分散到每个人的,就连最底层的家畜,都有一定的权力等级。齐格德召开这次议会,就是为第一席搭建舞台,然后汇聚权力等级,突破约束区的约束。”
“所以,约束区的约束,其实是对权力等级的约束?”
“是的。列车长应该就是最大的约束力。按理来说,只要列车长还在,他们之下的权力等级再怎么变化都不会出现总体上的上升或者下沉。只是,我现在并不确定,列车长的权力等级是否会出现变化。”
乔巡说,
“照你这么说的话,恐怕列车长的权力等级已经被渗透了。”
吕仙仪蹙起眉,
“也许是这样。之前我在南极给妈妈添了麻烦,导致她被渗透。”
乔巡说:
“这应该不关你的事。”
他并不是单纯出于安慰。阿格尼斯告诉了他不少,所以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都是一个连环相接的整体,并非是某个环节的关键责任。
他们离开议会大楼后,找了个适合观望的地方。
遥遥望去,议会广场上雅雀无声,所有人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列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大海之上。
此刻,这辆海上列车,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暗中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都经过各自的方式,传播到了不同的地方。
共和国,燕都市,
共进研发委会议室,
众多的关键人物汇聚在这里,听着台上的序列11天赋持有者司灵讲述这次事情的关键,
“永生者的复苏即将到来,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在其复苏的前两个小时开启意识海融合器。就目前我们的能力看,最多囊括住九亿人的意识海,这还不是绝对稳定的情况,离得太远,或者意识海太过孱弱的人,恐怕都照顾不到。”
有人说,
“七阶进化者的能力,对现如今的我们而言的确是有些降维打击了。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反抗并不多,保存火种,保存关键对于我们的情况而言是更合适了。”
“如果只是从物理上给我们制造危机,那也许是有办法应付的,但祂着手的地方是文明……这种概念性的东西,平时没法具体地感受,又加上七阶更加超乎想象的能力层级,对我们而言就更加困难了。”
“xx说得对,物理上的打击,总有希望去解决,但祂要篡改,窃取甚至是毁灭我们的文明,这简直就是人类文明的重大浩劫。人类繁盛至今是肯定离不开多种多样的文明,相辅相成,共同进步,本身就是生命趋同的特性。如果文明遭到根源上的破坏,甚至于朝夕之间回到旧时代的情况都可能发生。”
“但是意识海融合器能支撑多久?躲着不被永生者修正记忆就真的行吗?就算能行,我们又能躲多久?”
这并非悲观的态度,而是非常重要的发问。
司灵回答:
“据东王廷在意识枢纽中所推算的结果,永生者对地球发动的能力是整体性且强资格。也就是说,祂并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随心所欲,我们虽然把七阶叫作神明,但并不像大多数宗教文化里的神明无所不能。永生者要对整个地球发动能力,需要极其庞大的特别力量,像信仰、符文等等。所以,我们的境地并不是非常绝望,只是需要付出非常多而已。”
“司灵先生不妨说说你的计算结果。”
司灵想了想说:
“意识海融合器极限状况下,能支撑九亿人的意识一百个小时。这一百个小时里,如果永生者不刻意针对,是安全的。”
“一百个小时后永生者还会继续吗?”
“理论来说,祂并没有那样的能力。祂也只是刚刚复苏而已。”
“我听说海上列车是有着特别安排的。”
司灵摇头,
“海上列车不是地球的产物,他们想要做什么,我们很难预计到。在我看来,地球发生什么,对他们的影响不大。就算地球上的文明彻底凋零了,他们大可一走了之。何况,渊海裂缝已经开了,会有越来越多的神话世界跟地球建立联系。”
“……”
会议也在热烈地进行着。
此刻,全球像这样的会议还有非常多。各国都在思考,如何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国度文明的火种,避免被永生者一锅端了。
显然,比起抵抗,大多数地域文明根本就不知晓这件事。
……
海上列车,议会广场。
随着一道特殊的声音响起,
第一席轰然出现在议会的最中间。
在每个人眼里,他所展现出的姿态都是不同的。以不同的面貌,面对着每一个人。
在众人的视角下,就是突然,自己人生里一个非常重要或者非常关键的人出现在了议会的最中间。
他们惊声呼叫,
最多的声音是:
“**,你怎么在这里!”
在他们眼里,此刻的第一席,是最重要的爱人、亲人、朋友、导师、贵人、仇人……
第一席千人千面,每个人眼里的他都是不相同的。
但,每个人在他眼里,却如出一辙。所有人,都有着共同的特性,而这一特性就是……记忆中永远存在着弥足珍贵,永远忘不掉的。心之所念,便是他所看到的一切。
在吕仙仪眼里,此刻的第一席是母亲安漾的样子。
因为乔巡就在她身边。她当然最挂念的还是她的母亲。
吕仙仪看向乔巡,问:
“你看到的第一席是什么样?”
乔巡似乎有着走神,没有回答她。
“喂!”吕仙仪碰了碰他。
乔巡肩膀抖一下,说:
“一个朋友而已。”
“朋友?”
“嗯,他已经死了。”
“哦。”
吕仙仪没有多问。
乔巡微微曲着手掌。眼神沉敛。
他对吕仙仪撒谎了。
他所看到的第一席……是一个无面、无性征的人,就像服装店里裸露的人体模特。
从其身上,看不到任何一丝辨识度。
乔巡从吕仙仪那里听说过,每个人眼中的第一席都不一样,往往是印象至深的人。
但,看到的却是个无特性的人。
乔巡想,难道,并没有什么对自己而言是印象至深的人吗?
他无法判断这个问题的可能性。
中间,第一席无脑人激昂地说:
“诸位,我们每个人都为列车做出了非常多的贡献。但,列车一直在压迫剥削我们,我们理所应当得到更多的东西,权力!身为一个贡献者,理所应当的权力!”
无脑人侵蚀着每个人的意识海。
他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深深烙印在众人的认知当中。
此刻,对于他们而言,除了争取权力等级外,就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了。
“权力!权力!”无脑人高呼。
“权力!权力!”众人跟着应答。
议会广场东北角的一座高楼上,
阿格尼斯站在阳台,静静看着议会广场。
同为半神,第一席的能力并无法对她产生多大影响。所以,在她眼里,看到的的第一席跟乔巡一样。
她伸出手,感受着手心的变化。
二号列车长安漾走过来说:
“不用看了,我们的权力等级的确在被窃取。”
“无法阻止。”
安漾点头,
“永生者已经寄生在我们的记忆当中了,显而易见,我们主体意识发出的阻止指令会被他篡改成不阻止。琴,在这里,我们没法规避永生者的这种能力。”
“是的,涉及符文能量的确不行。但如果不是符文能量呢?”
“永生者的主要力量是支配力。支配力比符文之力要高出一个档次。毕竟符文之力算是各位神的下属力量。如果要规避的话,只能是跟支配力同级,或者说更高。”
阿格尼斯望起头,
“同级的话,也会被他察觉吧。”
“嗯。”
“更高,更高的有什么呢?”
“仙术、天使光辉、堕天使幽光、恶魔诅咒、原教旨信仰、机械感悟……这些,基本就是最大的那几个神话世界的核心力量吧。”
阿格尼斯问,
“你不会仙术?”
“当然不会啊。”
“我以为你会呢。啧。”
“‘啧’是什么意思?”安漾挑起眉。
“没什么。”
“算了,说这些没意义。反正能告诉你的我告诉了,你呢,具体打算怎么做?我会尽力辅助你。”
“你说过,恶魔的诅咒之力是高于支配力的,对吧。”
“嗯。诅咒之力本身就是各种力量的混合体,说它是最高级的都可以,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所有的神话世界所排斥了。没有哪个神话世界想看到一个高于自己的群体存在。”
“是这种吗?”阿格尼斯幽幽地问。
说着,她的手指涌起一股黑雾。有幽光在其中折跃。
安漾几乎停止了呼吸,震惊地说:
“琴!你都没告诉过我,你原来是恶魔吗!”
阿格尼斯微微一笑,
“我不是恶魔。这些只是恶魔留在我身上的诅咒,漫长的五百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与诅咒共生了。”
“原来如此……”安漾念叨,“原来如此。我以为你身体出现异常是因为寿命要到了,原来是诅咒啊……”
阿格尼斯说,
“说是寿命要到了,也并无过错。我与诅咒是一体的,诅咒消失那一刻,我也就解脱了。”
安漾蹙起眉,瞳孔微微发颤,
“你从来不说这些。”
“让别人担心自己是不好的行为。”
“可是,你总不能!全都藏在心里。”
“也并非如此,我有可以倾述的对象。”
“那个孩子?”
“他是一个很好的倾述对象。”
“但你没有告诉他真相。你身上尚存的恶魔之力,就是你的生命,对吧。”
“是的。”
安漾面露不忍,
“阿格尼斯,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你还是叫我琴吧。一个词听起来好像更加亲切。”
“琴!”安漾大声说。
阿格尼斯伸出手指。外面的微光洒在指尖,
“安女士,不必为我伤心。应该为我开心。我终于解脱了。”
“你一直说永生是一种诅咒。我只是以为,那是哲学派的矫情。从没想过,真的是诅咒。”
“我没有对你说过谎。”
“你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谎!但是你在隐瞒!那个孩子他知道你的情况吗?他知道你给他写的每封信都是用生命在写吗!”
“为什么要他知道呢?”
“你不是把他当朋友吗?朋友的话,为什么要隐瞒。”
阿格尼斯神情恬淡,
“正是因为是朋友,所以才要隐瞒。”
“琴,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安女士。我终会走到这一天的。”
“琴……”
阿格尼斯按着胸口,轻声说:
“我已经感受到了……”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你下的诅咒吗?难道你不想报仇吗?能有这种诅咒之力的,无非就那七个恶魔王,以后有机会,挨个挨个找,总找得出来具体是哪个。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
“以前我很想知道,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也许我快要有答案了。但……但是,”阿格尼斯蹙起眉,“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你在说什么?”安漾蹙起眉,声音低低地问。
“别问了,安女士。”
“唉——”
悠长的叹息声后,陷入寂静。
过了一会儿,阿格尼斯问:
“你我共事这么多年,你猜到我要怎么做了吗?”
“从看到你指尖的诅咒之力,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阿格尼斯微笑,
“默契啊,真是我的好搭档。”
“我讨厌这种猜到你在想什么的感觉。琴,你就是对别人太好了,才会自己独自一人承受寂寞。像你的那个红色的老对头那样,潇洒一点,随心所欲一点多好啊。”
“她的确很随心所欲。”阿格尼斯说完,就不想安漾再说下去了,“好了,安女士,静静等待吧。”
安漾偏头看着这个看上去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人,心里涌起一些难以咽下的滋味。
……
海上列车到底是如何运转,如何维持秩序的?
这一直是个秘密。
过去的许多年里,不少学者都研究过,还有国家成立专门的研究小组。但时至今日,也没有一个具体且可靠的说法。
也许,这个问题现在有了些眉目。
就在第一席主持的这场盛大的权力等级跃迁仪式当中,能够窥见一些答案。
虽然一号列车长到底是谁,没有人说得清楚,但列车的权力等级源自于一号列车长,这是众所周知的。
把权力等级拟定为某种特别的力量,就可以很好理解,列车的运转、车上发条人的运转,依靠着这样的力量。
这份力量总量不变,以一定的标准分配给列车上的每个人。
约束区以外的力量分量被限定在某个程度。也就是锁定了约束区外的权力等级。要突破权力等级,那就必须要获得更多这种力量。
显而易见,第一席目前就在做着这样的事。
他正在不断汇聚这种特殊的力量。
直至某一刻,
足够了,
足够他搭建好永生者现身的舞台。
第一席站在议会广场最中央,与在场的每个人都建立起联系。他像操控提线木偶的表演家,轻松地控制着每个人。抽取列车赋予他们的权力等级,而与此同时,两位列车长的权力等级,也在被窃取着。
一束光,突破尘蔼,照耀下来。
随后,列车失去驱动力,缓缓在汹涌的大海上停下来,在一声呜咽式的轰鸣声后,彻底沉寂了。
宽敞的台阶从光之中铺下来,
光的尽头,只能看到一道身影,看不到具体的样子。
与此同时,优美的歌谣响起,一只又一只发着光的海蝴蝶从外面飞进来,还伴随着各种具有梦幻色彩的漂浮生物。它们一下子就将这辆冷冰冰的列车装饰得梦幻而迤逦。
乔巡目光一抖,
那是,永生者。
他立马放开“真如”的范围,往列车外面看去。
果不其然,列车外面是永生海。
忽然之间,永生海就出现了。
永生谣响起,永生者站在光之中睥睨众人。
无脑人和齐格德望向光的尽头,顶礼膜拜:
“伟大的永生之主,请为羸弱的生命咏唱一曲歌谣。愿他们安眠。”
吕仙仪目光灼灼,
“永生者!那就是永生者吗!”
乔巡说,
“严格来说,并不是。”
阿格尼斯跟他说过,真正的永生者是有自己的图腾的。现在的永生者更像是一个衍生品,并没有自己的图腾,当然,祂们共用的是一套认知。用不那么严谨的话说,那就是现在的永生者并没有“神格”。
当然,“神格”并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用为神的资格形容更加合适。
“我将让您的光辉,传播到全世界。”
第一席如此说着,整个人化身成一团水汽一般的东西,奔赴光中。
随后,永生者抬起手,将光射向渊海裂缝正上空。
从渊海裂缝中喷吐出的庞大力量在将永生者之光以符文光的形式传递至大气层。
整个大气层都被点亮了,数不清的大气生物“雪虫”得以复苏,随后呼啸着降落。
无脑人分散在每一只雪虫之中,带着永生者的伟大意志,潜入所有人的心中。
高楼阳台前,安漾眉头绷直,说:
“还在等什么呢?琴,就是现在!”
阿格尼斯忽然响起那个夜晚。
那个被魔女从送亲队伍中掳走的夜晚。她以为,那是解脱,结果是坠入更深的深渊。
现在,这算是解脱吗?
阿格尼斯看着发白的指尖,掌心掌外没有一点血色。她蓝色的双眼不再是静谧之森的湖泊,变作了汹涌的大海。
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激荡。
直至某一刻,彻底平复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涌出黑雾,以手指为笔,以光芒为纸,抒写一封信,
“亲爱的朋友,请接受我的指引。”
这封无痕的信,借助着恶魔的诅咒之力,完美地避开了一切。永生者的监视、第一席的偷窥……
精准地送到乔巡的心中。
吕仙仪站在旁边,忽然就觉得乔巡好像呆住了。
“乔巡?”她小心地问。
下一刻,乔巡在她面前,忽地一下,变成无数颗发着光的点,
再下一刻,消失不见。
吕仙仪愣住。
这是怎么回事?
“乔巡!”她大声呼喊。
没有人回答她。
……
这是一座五彩斑斓的世界,各种蠕动的色彩在周围晃动,
乔巡站定后,向前走去。
阿格尼斯在前面等他。
她穿着一身非常漂亮的衣服,看上去很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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