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也曾是大周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
她从圣元太后的手中接过六部之三的统领大权,五年执政期间,谨小慎微,勤勉尽责。
现在虽已将大权交还三部尚书,可仍旧有许多事务需由她经手监督。
权力越大者,责任越大。
朝中不满女子干政的旧派老臣比比皆是,无一不想趁着唐吉英一时疏忽犯下错误,从而把她拉下高位。所以她动辄得咎,经营事业万分艰苦。
若无仁泰皇帝倾力支持,恐怕她早已没了如今的荣耀。
像今天这样会见外臣家眷,假如放在平时,定要遭谏官诟病,惹出好事者的闲话,凭空给她安排上什么罪名。
但是有了为公主选伴读的理由,旁人便不能指责什么。
再者谢疏影实在是个称心安静的孩子,不像她的一双儿女,成天闹得宫闱不得安生。
唐吉群提心吊胆了两天,这才长舒一口气,“姐姐喜欢阿蛮,就是她的福分,也是我们一家人的福分。”
“阿蛮?是丫头的小字吗?”
“是。”
淑妃轻快一笑,回忆起她曾经听过的故事,“唐玄宗朝,教坊有一舞女叫作谢阿蛮,因演《凌波曲》一舞而名噪一时。传说该曲为帝王梦中所得,玄宗亲打羯鼓,杨妃手弹琵琶,宁王吹奏玉笛。舞毕,杨妃赐以金粟装臂环……”
曲中的龙女替玄宗卫宫护驾,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教谢阿蛮舞来,也是飘飘若仙,洛神再世。
可现在的谢阿蛮,不过资质平平的一介民女,并无十分令人惊艳之处。她的小字,其实也并不是出自什么绝代舞姬。
阿爹向她解释过,《山海经》中有比翼鸟名为“蛮蛮”,雌雄并翅双飞,世人多以其意象比喻恩爱夫妻和友人之间的深情厚谊。她的得名,完全是出于父亲对母亲的拳拳爱意,与他人不甚相干。
她们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出宫,谢晟还在家中等待妻女,因此唐吉群不多说闲言碎语,对淑妃谢了又谢,别了又别,这才终于离开。
母女俩还是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不过来来往往的多了许多人,有侍卫,有内官,也有不同服制的宫女,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与这两位特别的客人擦肩而过。
朱内官走在前面,为她们擎着一盏灯笼,声音略有些沙哑。
“长公主一家和保和郡王在京都分府别居后,现如今咱们宫里没几位主子,后宫值夜的人少,不值夜的就都回到南北两处住所去休息了。”
谢疏影在心中默算,如今仍住在宫中的主子,只有皇帝、淑妃、太子、楚王、柔佳公主五人,旁人都不来打搅。再者,淑妃和两个孩子都居于未央宫内,需要的人手就会更少。
忽然她注意到,道旁有几处亮灯处人群聚集,声音也格外嘈杂一些,就好似飞蛾扑火。
借着灯光才看清楚,那些地方原本是白天她入宫时看见的祭祀“谷仓”,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尖顶都被削去,有的甚至只剩了半截,突兀地杵在那儿。这些忙碌的宫人大多是留下来收拾残局的。
回想起在未央宫时那个宫女的言辞,这便极有可能是太子和楚王相争的产物。
唐吉群发觉路面不平,于是俯身瞧了瞧,居然满地都是散落的谷物豆菽。
她用两指拈起一粒赤豆,深深感慨道:“历朝历代的贤明君王无不重视农桑,将五谷等同于百姓的血汗。不知圣上和淑妃娘娘看到这样的场面,会作何感想!”
朱内官手里的灯微微晃了晃,映出他瘦削面庞上带着的些许羞愧,“皇子顽劣,令恭人和姑娘见笑了。”
天幕越来越暗,他们步履不停,继续快速往南边宫门走去。谢疏影紧紧跟在阿娘身后,满眼里只有命妇长袍下露出的那一条织金裙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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