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回到经理室的办公桌一侧,高超坦诚地站在他对面说:“我知道我们的民族病了,但病的不只是普通百姓,还有你们这些党国高层。民族气节不是从今天才开始有,苏武牧羊,霍去病封狼居胥。我带领弟兄们在这座仓库里奋战,只是不想让五胡乱华的流血漂杵,不想让靖康之耻的遗民血泪出现在我们这一代。我相信我们的奋战,能够重新激发起战士们对战局的信心。”
“那又如何?”特派员摊开手说:“那又有何用?大局已定,上海沦陷已成既成事实,七十万国军都没有干成的事,你们四百人能成?”
高超断然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守住上海,但我要创造一个奇迹,坚守四行仓库59天,不是58天,也不是60天,就是59天。”
黄特派员急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是,坚守4天和坚守59天有什么区别?你们何必在这必然要沦陷的建筑身上浪费生命?”
高超站在那里不回答他的话,显然是不想再跟此人浪费唾沫。
特派员再次规劝道:“你们不可能坚守59天,四行仓库能坚持到现在是沾了租界的光,如果不是日军忌惮美英不能使用重炮,四行仓库早就变成一片废墟。听我一句劝,中民,战争一直打下去改变不了局面,受苦受难的将是最普通的老百姓,他们将要承受更多的轰炸死亡,妻离子散,这个国家已经经受了太多的磨难。不管输赢,我只希望这场战争能够尽快结束,让老百姓少受点苦,让这个民族少受点苦。”
高超坐在特派员面前,以平视目光看着他:“你又说错了,在这个乱世中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民族没有选择的余地。是亡国灭种还是以热血相搏?上海战役之后还有南京,还有苏州,还有杭州,还有武汉、昆明、南宁、成都、重庆。你以为的和平是什么?是钝刀子割肉?还是快刀斩首?你觉得跪下去就能免死吗?”
特派员刚准备说话,依然被高超抢住话头:“我知道你脑子里怎么想的,不要把日本和蒙元、满清相提并论,今天的民族已经不是过去的宋明,当了亡国奴,就是钝刀子割肉,会使民族的苦难更加漫长。黄特派员,你说坚守59天没有意义,但我说坚守有意义。只要我们多坚守一天,就能牵制更多的日军,日军就能迟些时间攻克南京,就能保住更多的百姓不受屠戮。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但需要我们的血肉之躯去实践。”
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抱歉,特派员,让你白来一趟。”
黄特派员噌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重重地拍着桌子发火道:“谢晋元,你怎么能如此不顾大局,你硬扛着不撤退,美英就会向委员长施加压力。局势已经如此艰难了,如果我们再被国际社会抛弃,将如何生存?”
“说得好像我们没有被国际社会抛弃似的,不要再心生幻想了,只有战斗,才能生存。”
特派员气的嘴唇直哆嗦,伸出两个手指:“好,好,这是委员长的手令,四行仓库守军与今晚十二时经英租界撤出四行仓库,你必须执行命令。你知道不遵军令的后果,你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高超的坐姿显得越发轻松:“中民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又何惧军事法庭。”
“那么这座仓库里的兄弟呢,你难道不为他们的生死考虑一下!”
“淞沪会战已经死了三十万兄弟,多少人是因为战略战术的失误,因为防御工程的贪腐而丢掉性命,那个时候你们不怜惜他们的生命,现在区区四百人,就开始怜惜了?”
特派员将手令弹在了桌面上,转身离开了经理办公室,噔噔噔地往楼下走去。
士兵们看着他离去时气急败坏的样子,都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了楼上。
高超出现在转廊的栏杆后面,低头望着中庭里的兄弟们说道:“兄弟们,国府来了手令,想让我们撤出去,已经被谢某人拒绝。我自愿坚守在这里,但不强求你们所有人留下。不愿意留下想走的,今天晚上十二点以后,租界的通道将为你们敞开。”
高超话音未落,站在下方的营长杨瑞符毅然说道:“我身为一营营长,也绝不后退半步,誓与四行仓库共存亡!”
“我也不走!”班长朱胜忠高声喊道。
“团座,我们愿意留下,誓与四行仓库共存亡!”
“我们留下,跟日本鬼子干到底!”
兄弟们激昂的喊声此起彼伏,高超心中涌起热血慷慨激昂,能回到这个时代,能与你们一起抗击日寇,这是我的幸运。
……
高超拒绝了特派员之后,四行仓库的电话一共打来了五六拨,全是劝他撤退的,苦口婆心说辞了一大堆,但高超依然不为所动。
常凯申气的直骂娘:“娘希匹!孙元良用人不明,用了一个不遵守军令的混头!”他指着杨虎说道:“你去告诉谢晋元,只要他肯撤退,少将旅长虚位以待!”
杨虎无奈地说道:“委座,怕是不能够啊,这个谢晋元软硬不吃,如今他驻守的四行仓库又处在最敏感的地带,实在无解。”
委员长背着双手说道:“那就派人去把他抓回来!”
“北岸是日本人,南岸是英国人,我们再派人去抓谢晋元,一旦处理不好,不但要闹笑话,国民政府的声誉也将会完全受损。”
蒋委员长眉头一皱,冷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高级传令兵顾祝同站在旁边一声不发,杨虎对他使了个眼色,见对方不动弹,只好自己献策道:“委座,以我之见,倒不如顺水推舟,给谢晋元下令让他坚守两个月,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我问你这个了吗?我问你美英租界那边如何交代!”
“可以请胡适之游说英美公使,就算不能成功,也要向公使稍微透露一下国民政府的无奈。剩下的,既然英美不愿意掺和到中日之间的战争,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他们在租界的利益想必是不愿意抛弃的。”
委员长又发了两句牢骚:“如今局势危难之际,还有人添这样的乱,娘希匹!”
杨虎和顾祝同互相使了个眼色,看来老头子是同意了。
……
国民政府给身在美国的胡适拍了一张电报,给他报销回国的路费,要他回到上海英美租界游说两国公使,希望他们能够容忍延长四行仓库的守卫时间。
英国公使怒得把唾沫星子溅得三尺高,喷在了胡适之的脸上:“你们真是无耻之尤!妄想把我们拖入你们这帮黄皮猴子的战争,这是妄想!常凯申没有任何机会!”
胡适之厚着脸皮等美英公使把话骂完,才挤出笑脸开口道:“实际上,四行仓库已经处于失控状态。”
美国公使脸色大变:“你所说失控状态是什么意思?”
“两位公使先生都知道,淞沪会战造成了我国民军三十万人的伤亡,守卫四行仓库的这些战士都亲历了这场战争,致使他们的情绪都变得容易失控。而且由于我们的漏误,没有筛查清楚到坚守仓库的指挥官谢晋元其实是位极端的民族主义分子。我这么说吧,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国军的指挥体系,四行仓库的战斗,也变成了他个人的民族主义发泄。”
英国公使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核心问题所在:“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已经指挥不动谢晋元?”
“大概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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