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前尘。离身世最近的地方。离我所有不解之谜最深的地方。
又熟悉,又陌生。
池畔的花不知凋落了多少回,枝上的叶不知黄了多少次。
一个寂寞的身影从灯火昏黄中蓦然回首。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到了我的眼里。
许是时光太过匆忙,她除了用眼泪将我凝望,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我听到她眼泪落在时光中的声音。有一千年的厚重,有一千年的遗憾。
她如梦似幻地行至我面前。什么也没说。
只是将手指,轻抚着我的脸颊。
某一刻,我看到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一千年前的夜里。
闲影阁,西窗下独立着一位痴人。是自人间历练归来的蝶仙,霓裳上仙了。
窗外的叶大概落了一千九百八十片,池畔的花大概也谢了一千九百多瓣。却不知这位上仙在等着什么,在想着什么。她在窗前一立,便已是第三个夜幕了。
那时梦姑是她唯一的侍女。与其说是侍女,倒不如说是姐姐呢。霓裳待她甚是宽厚,好似姐妹。
只是梦姑,从来不是一个会宽慰仙的人。更不善言辞。这个算不上缺点的优点,便是她们主仆之间的相似之处了。一个不问,一个不答。一个不言,一个不问。几千年来,配合的相当默契。
待茶凉了又添,香烬了再燃,此般已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烛火摇曳中,她蓦然回首。仿佛是在第一声雨打残香中顿悟。
“姑娘,可是有了心事?”梦姑终于耐不住了先于她开口。“自姑娘到人间历练回来至今,未曾有半句言语。”
她半是凝重半是坚定的目光紧紧地落在这位伴随她六千多年的梦姑身上:“梦姑,我怀了凡人的孩子。”
梦姑听闻后愣住了,好像突然间被一道天雷击中。六界中,还有谁人不知【仙凡不得相恋】的恒规呢?更何况还创造了一个结晶体。
“我更不能再嫁于云崖仙君了”她的声音未曾有迟疑。这大概就是她驻足静默三日,冷静思虑过的最终决定了。
烛台的灯火忽暗忽明,隐约着些许遗憾。
梦姑,应是清理了所有的震惊与恐慌。用满心的温度拥抱了她的姑娘。
“那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只见她拈指抚腹,翻掌便是一颗晶莹剔透的露滴,内里隐约可见一婴孩。只是月份不足,尚未完全成型。
“她已伴我整整九百五十二个朝朝暮暮”她的言辞也随之温软了些许。世间还有什么是一位娘亲割舍不下的,那一定是她的孩子了。可是,她不得不舍。不舍她死,便得舍同她生。
她凝视着露滴中的婴儿,却又像是看到了更远的远方,也许是记忆里的某个人。望着望着,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个足以慰藉一生的笑“就管她叫思无邪吧。”
“无邪少仙,我是梦姑。今后我也会像你娘亲那样照顾你,疼爱你的。”梦姑的眉目自是多了几分欢喜,只是这份欢喜中也不难看出半含着几分酸涩。
她将那颗孕育着婴孩的露滴,亲手交到了梦姑的手里“霓裳所求,你可愿护她一世周全”。就这样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交给最信赖之人的手里。她是放心的。只是她再也无法亲眼看着她长大,亲耳听到她唤自己一声娘亲了。
梦姑的手猝然地颤抖了一下:“姑娘,我便是舍了这九千年的修为,也定要护下你和少仙的”此时的梦姑定然清楚,少仙是霓裳唯一的牵挂,这是她此生唯一求她做的事,也许也是她最后一个遗愿了。以霓裳上仙的做事风格,定然会给云崖上仙一个交代,给天君一个交代,给六界众生一个交代的。
霓裳将自己万年修得的精元透过露滴注入婴儿的体内,一并敛了她的半仙体。
“待一千年后,你去人间做个普通人。自由,安稳地过一生便好。”这是她给女儿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她给尚未诞生的女儿,下了一个封身咒。世间唯有遇到真爱方能破解。恢复她真正的女儿身。这是她为女儿做的最后的祝福。
梦姑抱着露滴中的婴孩,走进了霓裳用尽毕生心血幻化的梦境墟里。
他们心照不宣,视死如归地奔赴各自的结局。
霓裳用生命终结了这一世情劫。梦姑永世忘不了,她回眸的瞬间,相伴六千多年的上仙就此灰飞烟灭。最后消散在一道光影中。她们,甚至都未曾有过好好的道别。有些遗憾永远成遗憾。比如来不及道别,就永别了。
然而,她终是辜负了她。
梦境墟变幻莫测,非她所能掌控。
露滴中的婴儿被一道强光掠走。她都来不及反应,就把少仙弄丢了。
是的,她有千千万万个愧疚,本想一死了之的。可她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待一千年后,你去人间做个普通的凡人。自由,安稳地过一生便好”这是霓裳说过的。或许另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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