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正殿四日前被毁,云锦宫早朝之地不得不改换到了偏殿。偏殿空间约莫比正殿小四分之一,这让下方的群臣看起来比之前拥挤不少。
我勉强打起精神,全凭一口气顶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地保持端正的姿态坐在云昱身边,同他一起看着台下群臣。
虽说王座边上有冰块,后方有宫人帮衬扇风,可面对一天天渐起的暑热,再加上我连续四天的晚睡早起,吹着身后的阵阵凉风,竟让此刻的我更感困乏。
我憋着哈欠,偷偷地瞄了一眼左手边的云昱,发现他依旧是全神贯注地倾听台阶下方的请奏。
身边的云昱让我打心底佩服:他当真是精神充沛,为国为民的好君王。
明明这几天晚上,他不比我休息的早,怎能这么有精神?
哪怕退朝后回到紫辰殿,我和云昱也时常共处一室,也没见云昱像我一样憋不住趴桌上睡回笼觉。
为了云龙国现在的民安国泰,云昱着实付出良多,没准……云昱真是命世之才?
哪怕我不在,云昱也能在身下的王座上履行他对这个国家的承诺。
他就像他的双眸一样,堪比天上的太阳,灿烂光华,辉煌了云龙国。
如果没有魔界现世,云龙国在云昱的统治下,一定会开启一个全新的盛世吧?
如果没有魔界现世,云龙国日后说不定还真能与兰泽统治的幽州和睦相处,达成自己心中的奢望:幽州妖族可以和云龙国人族友好往来?
我暗自想着这些美好的遐想,目光便也未从云昱侧脸收回。
我打量着身边正认真回复奏言的云昱,一言一动虽俨乎其然但又能从他的语句里觉察云昱的思量顾虑。
云昱留意到我的目光,可他的脸色不变甚至余光也未偏向我。
只是待他言毕后,他将搭在他自己腿上的右手,默默地探向了我的左手。
被云昱指尖触及的一刻,我当即清醒,慌忙地将自己目光收回。
我垂下眼皮,定了定神,再次专注后,又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前边身着各色衣裳的臣子。
云昱轻轻地用手指指腹叩了叩我的手背,仿佛是在告诉我:没多久了,等会儿就回去休息。
我也将自己左手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手心朝向云昱的手掌,偷偷的在他的掌心下用食指画下一个圆圈。
然而也正是我在做这个小动作时,台下的奎相忽然出列请奏,开口便谈到了我一开始担忧的问题:完整的金目预言以及玲珑石幻化成形的消息昭告天下后,各地坊间传开诸多流言,甚至还有与金目云坤相关的蜚语。
奎相刚说完,他身边便也有一位岁数差不多的老臣躬亲出列:“启禀王上,奎相所言甚是,臣下对此也有耳闻;虽说众臣已是悉数公告金目者云坤乃魔族奸贼,然而因云坤前日造势让地方百姓对此难以相信,甚至从中传开谣言:突然出现的玲珑石才为妖孽,元玉山与妖族定有勾结,还言……”
这位老臣说到这儿时,作揖的两手都不觉颤颤发抖。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赶紧俯身下跪,对云昱叩首恳求道:“启禀王上,眼下魔界现世,臣下恳请王上顾全大局;恳求王上即日起还是按照老规矩,莫将玲珑石殿下再临朝堂!”
这话像是一颗石子敲碎了载满水的水缸,引发水流倾泻,在他话落之际,由前向后的臣子们纷纷迎合重复这位臣子的后半句请奏。
各色朝服向下倾倒,众人异口同声地请奏让我不禁身子一颤。
我正想收回自己的左手,思量着自己是否应该起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云昱便将我的手牢牢握住。
云昱没有先回应阶下这些请奏的群臣,他神情坚定,眼中带有三分柔情地注视我,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但我能从他的口型推断,云昱他在告诉我:不必担心,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随后,他转头扫视前方,方才对待我的那几分温柔丧失殆尽。
云昱横眉立目,他冷哼一声,开口之音便如寒风侵肌:“草木愚夫恶意揣测国本,不辨是非,以瞽引瞽;云龙国律法明言:弹劾国政,造谣惑众者一经确凿诛连三代。”
此话让下方请奏的臣子内心紧张,他们本无二心,犯颜进谏只为坊间三告投杼的波浪暂歇,不想魔族未至,便开始民心动荡引起不必要的风雨。
奎相听罢,不再叩首,反而拄着拐杖战抖起身。
白发苍苍的奎相精神不改,始终保持着严峻地态度:“回禀王上,臣等并非愚昧;正如预言所言,魔界现世,三界鼎立时刻再临,战乱一触即发,云龙国与已被魔界所占据的芦山岛仅海峡相隔,若国内不安,势必让魔尊趁虚而入!”
云昱听完奎相的谏言,语气倒也比方才缓和不少,虽说威严八方的气势犹在,但开口已是不温不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道理吾明了;众卿平身,吾自会定夺。”
心知云昱心性的奎相见云昱有意回绝此事,他不等众臣应声,就急忙再言:“王上!老臣恳请王上三思,坊间已传言玲珑石殿下实为幽州细作,待云龙国与魔界相争时,玲珑石便会与幽州里应外合乘隙而入吞并人族。”
我见奎相字字珠玉情真意切,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奎相屡次奋裾首倡让我印象深刻,也让我能感觉得到他对云昱鞠躬尽瘁。
或许他们君臣之间也会存在隔阂与猜疑,但至少目前的我,还是认为奎相所言甚是。
我想到之前在元玉山因好心办事惹出的麻烦,都让玄尹师兄苦闷不已,结合当下情形,要是这样的谣言越传越离奇……
唉,玄尹常说我吃饱了没事干瞎想,我看这些闲言碎语唯恐天下不乱的愚民才是吃饱了撑的。
难不成这个国家乱了,满城风雨,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我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散布这些耳食之言?
我用脚轻轻地压了一下云昱的左脚,顺便还向他眼神示意:要不你还是算了吧?
本还镇定自若的云昱见我心思偏向奎相一众大臣,反而转换了神色。
云昱先是横眉冷眼地瞪了我一眼,预感我或许要有所动作,又将我的左手抓牢在他的掌中。
“吾罕譬而喻,多说无益。”
云昱话音未落便直接拉着我从王座起身,他右手挥袖,金目散发的寒意威严可畏,让刚刚还正色云昱大言不惭的奎相不得不颔首低眉。
云昱目空一切,旁若无人道:“云龙国律法非镜花水月,草木愚民如证据确凿其弹劾国政,造谣惑众者——监察司,若执法不严,你可要以律法请罪。”
那位被云昱点名的大臣自右方第一排抬头,诚惶诚恐地向云昱磕头,再三保证定会严肃处理坊间非议拾遗补阙。
云昱对监察司的叩首并不动容,他一反常态,连前几日退朝前的说词都没,直接拉着我离开了氛围压抑的朝内。
即便如此,阶下群臣也在云昱拉着我侧身离开时,必恭敬止,恭送与叩首之音整齐划一。
今天的情形,让我第一次感觉云昱与这些臣子之间虽说各司其职,共同为云龙国的繁荣昌盛努力,可云昱与他们始终不同。
王上与臣子,不管如何意见相左,最后决策权终究会在云昱这儿。
想到这几日,云昱在某些问题上也会听取意见,从而改变原有的决定。
但是我能发现,云昱在对待魔界对待我的问题上是雷厉风行,对待奎相的建议也毫不退让与缓和。
“云昱。”
还不等出殿门,我便停下脚步,喊住了他。
云昱先是一怔,随即应声停下步伐,转过身来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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