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有机会开口婉言谢绝,历代被选中担任首席的前辈中不乏有谢绝的先例,只不过婉言相拒者,日后或多或少地会被同门排挤、另眼相待。
茕冥剑与玄斓,二者不可得兼。
执掌元玉山、引领诸位平衡两界、警觉魔界重来的重任,和未来隐退后与玄斓的长相厮守相比,显而易见地,玄尹选择了茕冥剑,选择了将心中的儿女私情隐去。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缱绻情话,人约黄昏后,在茕冥剑的跟前都成了一出笑话。
埋葬深渊的情愫,往昔的懊恼与无能;玄斓那出乎意料的安静与释怀,双方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最终交织在一起,酿成了雪藏玄尹心底的苦酒。
这坛名为情的苦酒,伴随跟前玄斓的身影骤然开坛,酒香四溢、缭乱心神,让玄尹神情迷离难以自拔。
“最后,你也,成了入住云锦宫的兰妃,为诞下云昱香消殒命。”
“最后,我也,没能有勇气忤逆师尊之命,带着幽兰雪赶往云锦宫为你谋求一线生机。”
“玄斓……”
玄尹不禁呢喃着,将愧疚自责和爱慕之情酿成的酒自斟自饮。
玄尹渐感意识模糊,但眼前的玄斓却依旧清晰明媚,声音比花瓣落于掌中更加温柔:“师兄,倘若你不当掌门,我们顺利隐退;我们的孩子,会比云昱更聪慧可爱,你说是吗?”
这句话明明是语调柔和婉转,但在玄尹听来却如霹雳惊弦,百感交集:若非他的纠结,若他当年能为她违抗师命送去幽兰雪,也许玄斓不会因难产而与世长辞。
玄尹犹记得,在玄斓被迫离开元玉山的前一夜,她装作没事人一样跑来邀请自己前往昔日二人的相会之地。
玄斓当初无奈地含笑,对他说着心里话,可越说,玄斓的笑容再也绷不住,语句也开始染上了沉重的鼻音:“师兄,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我们常言的宿命?步家那初选太子妃的女儿,逃了一次,以为这辈子再和他们无瓜葛,怎会此番遇上了逃不掉的王命?步家男儿可为国歃血,女儿却总为闺中待嫁位高权重的后嗣。我不要过被摆布安排的一生,我不要嫁给这些王公贵胄!可没想到,我也不知为何,怎么就没能逃过呢?云泓这个混蛋,看上我什么了——师兄,我想逃,可我,可如今我忽然发现,越长大越不能像我八岁那般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玄斓……对不起,我……”
“师兄,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的道歉。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不过是像以往一样,和你一起骂骂师叔罢了。明天天亮,我就要和那个疯子去云锦宫坐牢了,三宫六院,宫规森严,我又要回到这样的地方了。”
“讽刺,太讽刺了,我玄斓兜兜转转几十年,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我钟情的人会为了茕冥剑舍弃承诺,我却还是心存侥幸,在这里傻傻地等着他……这样也好,也好,我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师兄,你心里,还对我有一丝、哪怕一毫的情意吗?”
玄斓那晚的话如藤蔓蔓延,不一会儿便盘踞了玄尹的心间,让他百感交集。在这些感慨、悲伤、愤恨、谴责的话语间,玄尹逐渐丧失了理智。
眼下的玄尹也顾不上眼前的玄斓是幻觉还是其他,只是一边摇头口中振振有词她的名字,一边步履阑珊地赶往玄斓身边。
若玄尹还能回到过去,再次面对那样的选择,他一定说什么也不要茕冥剑,哪怕遭受排斥,不再受到尊重,他也不想接过茕冥剑。
首席弟子,掌门之位,这把茕冥剑要它何用?!
茕茕孑立,窅冥却尘缘。
“是,是我!是我手执茕冥剑,亲手斩断了对你誓言的将来。”玄尹不由开口,词句如刀锋,划破心中长久以来用责任编织的绸缎;这些绸缎所不断遮掩的,心中不敢流露的私情,最后却因此葬送了玄斓的性命。
兰花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尘缘相误,无计留风月。
就在玄尹不曾多虑奔赴所爱时,身边的黑暗早已蠢蠢欲动,未被玄尹觉察,潜入心扉,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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