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陛下有眼疾,那尊未点睛的龙纹瓮被内官监斥为诅咒,才合情合理。
想到这里,燕晟有些坐立不安。
他不禁想起杨镇所言,陛下并非良善之人,就算称其心狠手辣也不为过,但她把唯独那点真心挖出来如数给了他,可他终究还是辜负了。
无尽酸楚逼出一个坚定的念头:为了陛下,为了天下,更为了他的理想和大义,他需要回到京师。哪怕紫禁城不过一个方方正正的牢笼,哪怕那里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也要义无反顾得回去。
他不能将陛下一个人丢在那里,就算是陛下囚禁他,憎恨他,折磨他,他也要愿意陪着她一起,在天下最大的牢笼之中不离不弃。
燃起这样一个念头,燕晟便在座师这里呆得不安稳,便有求去之心。
燕晟的坐立不安,杨镇看在眼里,他深知自己的大弟子是栽倒在殷承钰这个坑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晚饭过后,杨镇请燕晟来书房详谈。
两人坐定,杨镇将景帝写给他的亲笔信交给燕晟道:“你看看你家小皇帝的信。”
燕晟一目十行,通篇读完,震惊得无可附加。
景帝对杨镇恨意满满是真,虽满篇无一个脏字,却变相将杨镇骂为无君无父,无家无国的无赖小人,并威胁杨镇将当年迎回太上皇的真相如数讲给燕晟听,否则就别怪她不留情面,让杨氏一族随他陪葬。
杨镇低声笑道:“看到你家小皇帝的脾气没有?你说宁王蠢笨如猪又优柔寡断,怎么就突然借着那些陈年旧事,大张旗鼓得跟老夫过不去了?”
宁王敢如此放肆,肯定是景帝给他吃的定心丸。
宁王在京师上下打点,自以为技高一筹,却没想到一切都在景帝的眼中。景帝故意抱了宁王小世子,表现一点对宁王小世子的偏爱,宁王肯定就飘飘然,再被他人旁敲侧击,便对杨家重拳出击。
景帝借刀杀人,向来拿手。
杨镇玩笑道:“说实话,老夫舍不得少怀走啊。有少怀在,老夫这日子才能过得安稳,否则我杨氏一族还真要被宁王吃干净了。”
燕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杨镇,只得低头道:“弟子无能。”
杨镇摆摆手道:“天家没有不嗜杀的,老夫早就看淡生死与家族荣辱,但老夫想说的是,少怀,你是唯一能劝导小皇帝向善的人。”
杨镇幽幽道:“小皇帝恨老夫,老夫无话可说,当年迎回太上皇的事情,老夫德行有亏。但少怀,帝王执掌天下,就算没有泽被苍生之心,也不能怀恨呐。”
燕晟沉默不语。
殷承钰豁出性命守住的京师、守住的百官与万民,却在她最危难的时候舍弃了她,难道她真的不恨吗?
她困在南宫之中,以苦修为名,没有足够的吃穿用度,有得只有无尽的黑暗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作为一只曾经展翅翱翔的雄鹰,从天上落入泥里,她如何能不恨呢?
这一切燕晟都心知肚明,可是他依旧协助他人剪断她的翅膀,或许转过头来,她最恨的人,就是他。
佛如何渡从地狱中归来的阿修罗?
杨镇叹息道:“少怀,都是老夫算计了你。”
燕晟诧异得抬头,只听杨镇幽幽讲起往事。
烛火哔啵一声爆起,火光骤然闪亮,而后昏暗下去。
恍惚间,北地刺骨的寒风摇动着门窗,仿佛遥远的刀光剑影穿越时空,杀机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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