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殷承钰全心全意的信任,尽管时隔多年,燕晟依旧觉得心潮澎湃。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然而新帝赐予他的宝剑,原本便是当年他折断的那把。虽然在殷承钰看来,旧剑重铸暗指故剑情深;可是在燕晟看来,他与殷承钰的情谊建立在一把断剑上,这或许就是两者的分道扬镳的隐喻。
那段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究是掺着毒药的蜜糖。
可面对天真无邪的魏圭,燕晟将那份苦楚藏在心底,对魏圭言道:“晟曾身居高位,全赖陛下深明大义。”
魏圭满眼小星星,向往道:“真希望我能早早被生出来,当个小弓兵也好。”
燕晟逗魏圭道:“你堂堂一个英国公,就想着做个小弓兵?难道你没听过西楚霸王学万人敌的典故?”
魏圭追问道:“什么典故?我就听过霸王别姬。”
燕晟无奈地摇摇头,心想汪邈不务正业,崇尚心学,任由魏圭自由发展,弄得好好的孩子不学经学礼义,反而去看野史志怪。
既然决定要将魏圭掰过来,燕晟也只得循循善诱道:“项羽名籍,少时丧父,由叔父项梁养育。项籍学书不成,学剑又不成,其叔父呵斥他,项籍却说:‘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愿学万人敌。’你以为如何?”
魏圭上了钩,不住地点头道:“的确,文章与剑术都无聊的很,也无甚大用,不过,”魏圭好奇地追问道:“何物可当万人敌?”
燕晟答道:“自然是兵法修列,一人当抵万人矣。”
可魏圭听到兵法,有皱着鼻子摇头晃脑道:“少忽悠我,现在陛下圣明,太平盛世,天下没有战事,学兵法也无处施展,又有什么用?!”
燕晟质问道:“若无战事,你大父为何奉陛下之命,操练新兵?”
魏圭重复着他大父告诉他的理由,道:“军队轮换操练本就是惯例。”
但魏圭也是一个聪明的小孩,他在燕晟的点拨下,觉得不对劲。
若是惯例,何必要陛下特意下令,操练新兵?!
魏圭顿时兴奋道:“难道要打仗了?!”
燕晟微微一笑,对郑卓说道:“可否借厂公的纸笔一用?”
郑卓目前还没看明白燕晟怎么突然对魏圭如此上心,但景帝已经下了命令,只要能把燕晟带回京师,燕晟在途中的要求尽量满足。所以郑卓退下不久,便有仆从捧着文房四宝奉上。
郑卓像伺候景帝笔墨一般为燕晟铺展纸张,用和田玉制的镇纸压平整,并侧立一旁为燕晟润笔磨墨。
燕晟取过郑卓润过的湖笔,蘸饱墨,几下便勾勒出大梁的九边防线,指点给魏圭看道:“京师两边各有一个咽喉般的门户重地,即西北的宣府镇,东北的蓟州镇。当年也先进军宣府,让京师岌岌可危,幸亏陛下坚守京师,不给也先可乘之机。”
燕晟指点着宣府,在简单的自制舆图上标出瓦剌的地盘,随后继续指点道:“当时也先统一瓦剌各部,压制东北的女真和西北的鞑靼,一家独大。可也先过世,其子孙难以匹敌也先的军事才智,瓦剌又称为一团散沙。没有瓦剌压制,在东北此处,女真悄然崛起。”
燕晟在东北处圈画出女真所在的领地,并勾画一个箭头指向蓟州道:“东北愈发寒冷,女真不断南下试探。蓟州作为军事重镇,面临极大的压力,陛下未雨绸缪,令边镇严阵以待,更令许将军练兵以制夷。”
魏圭痴痴地听燕晟对军事信手拈来,心中拜服,转念想起许国百般隐瞒,更对让他入军队历练一事百般推脱,心中不满,猛地一拳砸在舆图上蓟州所在之处,沾了满拳的墨水也毫不在意,恨恨道:“大父凭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他真的以为我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我也想……”
魏圭微微垂下头,有点哽咽道:“我也想恢复祖上荣光,我也想为国征战!”
郑卓看着突然失态的魏圭,想起曾经的自己,更想起陛下的栽培,更想起与许国共事的那段日子,许国处处藏拙,心中有感而发道:“许将军为人谨慎而多疑,遇事三缄其口,甚少倾囊相授。”
又听到郑卓贬低许国,魏圭立刻从伤感的情绪中跳出来,针对郑卓道:“我大父才不多疑!我看是你多心!”
郑卓身为西厂厂督,也算身居高位,他被景帝派到燕晟身边待命,受燕晟驱使那是他职责所在,可一个家族落寞的小毛孩儿也敢次次顶撞他,是真以为他不会发威吗?!
燕晟敏锐地察觉到郑卓的不快,提醒魏圭道:“多疑并非错处,小国公当学学许将军,话到嘴边留一半才好。”
说罢,燕晟瞥了郑卓一眼,轻声问道:“厂督以为如何?”
郑卓眸子危险地暗了暗,但看在燕晟的面子上,低头道:“大人教训的是。”
很明显郑卓只是做表面功夫。
燕晟无奈地叹口气,郑卓在景帝身边伺候久了,难免学了一身景帝小心眼的毛病。
景帝的确是记仇的性子,但这记仇也是双面的,如果被景帝划为“仇”的阵营,那肯定是不死不休,但若是被景帝当作所有物,哪怕被别人动一下,景帝都不肯善罢甘休。
在景帝心中,燕晟便是她的“所有物”,所以哪怕是曾与太祖结为异性兄弟的定国公后辈,冒犯了景帝的东西,也会被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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