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沅钰深吸一口气,昂首走进面试室,彬彬有礼的问好、就座。她注意到三位面试官中唯一的女性坐在偏左侧的位置,桌牌上印的是“行政总监:黎静娴”。黎静娴已至熟女之龄,十分的端庄优雅,妆容就像雷诺阿的油画一般细腻,发髻则绾得如同一首格律讲究的宋词,找不出一丁点零乱的地方。黎静娴的目光在韦沅钰蓬松如海藻的散发上停顿了几秒,眼神含蓄而微妙,她侧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双耳上的铂金蛇形耳环随着这个动作而晃动起来,气场像极了白雪公主的后妈……韦沅钰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点了一支蜡。
坐在偏右侧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长者,桌牌上印的是“首席技术顾问:秦玺”。秦玺虽已皓首白眉,但清癯矍铄,毫无孱弱苍老之态。他严苛凌厉的目光在触及韦沅钰后微微一滞,然后变得耐心寻味。韦沅钰知道秦玺教授多半也认出了自己。这位在植物生态学、遗传学和分子生物学三重领域皆造诣不凡的博物学者,还是一位颇有建树的数学家和化学家。箫韶读博时的导师便是他。秦教授是独身主义者,不娶妻不生子,只痴迷于学术,素以严厉专横著称,但他却视箫韶为第一得意门生,青睐有加。那个时候自己一得空就跑去当箫韶的小尾巴,惹得箫韶时常分心,老爷子舍不得骂箫韶,便见自己一次就痛斥一次祸水。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却未想到竟在此时此处,再遇秦教授。
韦沅钰素来是个感性的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把生命中的旧人完全格式化出记忆,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工程。人间诸事,最难的是长情!一别三年有余,箫韶可能早已花开潋滟、芳树成蹊,而自己却还是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后脊梁突然一阵莫名的发麻,韦沅钰下意识的一抬眼,两道如磨盘般强势碾压而来的目光把她从走神状态瞬间扯回到现实,目光的主人约摸二十七八岁,正值炙若骄阳之年,龙姿凤表、气质卓然。此人长着一张能触发女人原始性憧憬的脸,颜值、骨相无一不是上上佳,正四平八稳的坐在考官席的正中,居高临下的审视自己,乌漆漆的瞳仁黢黑如墨,里面深不见底,眼神中既无喜怒也无温度,似乎天生缺少人味儿。韦沅钰觉得:造物主一定特别赐福过他的脸、他的额、他的鼻梁、他的眼,但造物主一定忘记了稍稍加热一下此人冷硬的心脏。
此人面前的桌牌上只简明扼要的印着“苟思特”三个字,没有注明职位,但从三人的互动和微表情判断,黎静娴对此人隐有巴结奉承之意,而素来恃才傲物的秦教授也对之礼敬有加。
等等!苟—思—特?G-H-O-S-T?英文中“鬼”的直接音译?如果这是假名,岂不是暗示:得见此人,如同见鬼?
黎静娴和秦玺开始交替发问,韦沅钰打起精神逐一应对,这两个人精都是刨坑高手,前者绵里藏针,后者咄咄逼人。韦沅钰虽不至乱了阵脚,却也时常感觉到有些问题就如同砒霜拌了辣椒——又毒又辣的。
“其实,蕸娲植物园对应聘者的学历是有底线要求的。原则上不得低于研究生学历。”黎静娴语调温柔,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茶,如拉家常般问道:“韦小姐应该还有一个月才本科毕业吧?”
韦沅钰微微颔首,坐姿如猗猗修竹,端直而内敛,声线清晰的解释道:“我应聘的是『植物猎人』这个职位。该职位在学历要求一栏有补充说明:具备开放水域自由潜水经验者可适当放宽要求。”
“哦?”黎静娴尾音轻轻上扬,看人的目光变得狭长:“韦小姐提交的资料里面,似乎并没有相关的证明文件。”
韦沅钰倒是不窘,正要再答,却冷不丁的被秦玺截了话头:“这个女娃娃的水性极好。几年前她曾经参加过我的一个关于水下植物的研究项目,无论是自由潜、水肺潜、夜潜还是水下拍摄,都算是起到了作用。”
韦沅钰还来不及感慨有生之年竟然能得到秦老头的夸赞,却听秦老头话锋一转,开始连珠炮式的向她发难,问的全是专业性极强的内容!
苟思特一语不发,以一种动物园看红毛猩猩捉虱子的态度作壁上观,几番回合过去,对韦沅钰也有了一些初步评估:此女专业素养还算扎实但距离出类拔萃尚有距离,好在至始至终镇定自若的样子证明其心理素质尚可。一个头发蓬散而且素面朝天的面试者,周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仅着一条天青色的原生棉长袖连衣裙和同色凉鞋,简约素净之上更添三分清扬婉兮。这个韦沅钰就像是从聊斋志异里走出来的人物,秀色沁骨、忧悒如莲。一双莹黑色的眸子灵气内蕴,中有宝光流转,与人对视时粲然如星。苟思特倨傲冷冽的目光不觉柔和了两分:心火在烧的人,眼里才有光。这个女人不仅面试迟到、乱发蓬头还中途走神,但似乎并非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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