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老药王蹭着鞋底挪到沈香跟前。
沈香捧着书假装没看见。药王书里那些汤啊、羹啊名字怪不着调的,效用却很正经,看得她心里跃跃欲试,只想找谁练练手。
“那个……沈丫头,你把‘归尘’给谁用了?”
“打听这干嘛。”
“要是无关紧要的人也就罢了,要是……”
见他吞吞吐吐,沈香有些稀奇,老家伙也会害羞啊。
“怎么算是无关紧要的人?”
药王难得惆怅,一屁股坐在地上:
“要是无关紧要的人,体内用作药引的毒素顶多是粒发霉的花生,拉个肚子就没事了。
若你心里有惦念,毒性会一直残留在体内。刚开始,隔两三个月伤口微感疼痛,念之久则痛之深,毒性渐渐蔓延全身,所谓钻心刻骨便是如此,虽不致命,但此中煎熬非常人能忍。”
沈香面上不动声色,拍着衣服上的干草,说:“你这老东西满嘴的医道,整天研制这种不人道的药,说说看吧,到底祸害了多少人。”
药王背对着她,瞭望苍茫起伏的群山,人世间仿佛只剩空寂。他的声音有些落寞:“这世上用过此药的,除了你便只有我一人了。”
沈香吃惊:“你……毒清了吗?”
药王一声不吭,像是在他漫长的人生中寻找一片记忆,最后瓮声瓮气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吧,我来自西南十国的乌滕国,我是乌滕第十四代国君最小的儿子。”
“……老头子,你竟然是个皇子!”
“没想到吧。”药王干笑,“我从小只对行医感兴趣,西南多得是神奇秘术,我不顾父皇反对,离开皇室遍访十国,搜罗各种不为人知的医术,三十好几才来到大周。有一日,我在路上救了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女子,她叫尹无尘,比我小十多岁,她是云若的母亲。”
“外祖母?!”
药王点头:“我们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无尘的祖父是当时的封疆大吏,家人想让她嫁入王侯世家,我一个外族人无功无名,哪里配得上无尘。”
“归尘”果然是有故事的。沈香脱口而出:“外祖母看上你什么了?”
“臭丫头!老头子我满肚子学问,怎么就看不上了?”老药王激动得胡子发颤。
“后来呢?”
老头摸出他常吃的补药,倒出粒黑乎乎的药丸,放嘴里慢慢嚼着。
“无尘以死相逼也终是无用。后来是她母亲说服了我,如果得不到族人的祝福,无尘会成为家族的污点,永远不被族人接受。我四海为家惯了,不在乎那点名声,但无尘不一样,我不能让她为我受苦。”
“所以你就研制了那毒药?”
“我当时既想断了情念,又不想就这么草草了结,药里留了三分残缺。”他深吸一口,吐出满嘴草药味。
“老头子挺能对自己下狠手啊。后来呢?”
药王斜了她一眼:“我还是会偷偷去看她,她把我忘得彻彻底底,嫁得也不错。她生下长子后身子就不好,好多年后才有了你母亲,生产的时候差点没挺过去。还好老头子我料事如神,送了续魂丹去才保住母女的命。无尘至此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四十来岁就走了。”
竟然还有这段渊源,沈香细细想来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您老人家是母亲的救命恩人。”
药王一激灵:“快别叫我老人家,老头子我受不起。”
沈香抿嘴偷笑:“难怪母亲那么信任陈平。那你呢?你身上的毒怎样了?”
“说起来有点儿惨。”他开启尘封的过往,多少牵动了内心的伤痛,“开头几年还能忍,后来就越来越撑不住。我当初也是倔,要不是那点儿自虐的心思,也不至于受那么多年苦。”
“现在呢?”
“早好咯。花了有……二十年的时间吧,终于还是忘了那股子情意,活得长也有活得长的好处啊。可是二十年呐,你可知怎么熬过来。”
好一段伤心的往事。沈香轻轻抚摸手臂上的伤疤,那里色泽暗沉,隐隐作痛。二十年……自己或许等不了那么久吧。
“只要狠下心断情绝念,毒性自会消退。”药王想着很久以前的事,想得有些出神,而后慎重地问,“丫头,如果有朝一日,你发现一直坚持的东西其实毫无价值,你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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