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神,文强急速向他奔去试图抢救,而其他人则下意识地向藏着月儿的掩体射击。
忽然,有一个声音厉声道:“住手!”
众人这才发现四爷竟在他们的队伍当中,于是纷纷掉转枪头,将四爷围在垓心,但四爷毫不慌张,他将风衣解开,救国社的人这才发现,他上身竟缠满雷管,只要他们开枪,所有人将全部灰飞烟灭。
显然,四爷来之前就做了充分的准备,预想到了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而刚才三爷送月儿上船时,他之所以没有同米四海青一起走在前面,就是留下来预防突发情况的。
四爷看众人被镇住,说:“现在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眼下最紧急的是抢救三爷。你们有没有医护人员,请立刻着手救人。至于我有没有带兵士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秘本之事确实不能对外公开,所以我此来绝无行骗之意,明天只要三公主的事情进行顺利,我保证你们安全离沪。”
见众人依旧游移不定,他道:“你们没得选。”
他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他们再次向那边的掩体射击,他就拉响手雷和他们同归于尽。
没错,确实没得选。
周夫人带头,救国社众人纷纷放下枪,眼看着米四和海青掩护着月儿上船,行驶出了他们枪支的射程。
四爷留下抢救三爷,说是抢救,也就是帮他取出子弹包扎好,眼下情形就算想再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听天由命,看三爷的运气了。
夜里十点钟,四爷乘坐另一只帆船,带着傍晚挑选出的那几位救国社成员向上海去了。临走前他嘱咐周先生,明天利用冀闻学最后一次,出海后立刻将其除掉,一方面此人是救国社的灾星,留下来遗祸无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秘本,当初澹台发现秘本之事后,虽然对三少爷开诚布公,但对冀闻学刻意隐瞒了,所以冀闻学一直不知道这茬,而今天阵仗这么大,他不知道也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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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遮月,黑沉沉的江面上涛声轰鸣,只有江水与天际相接的极限处,隐约可见天光一线,江岸上的黑林中隐隐传来夜鸟的鸣叫声,月儿木木地望着虚无的前方,三少爷中枪的情景定格在她的脑际,让她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要杀她的是他,要救她的也是他,她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念他,但心中痛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米四和海青唤她下船时,看到她泪流满面,但她自己浑无知觉,她成了个空心人,木然地转身,木然地挪动脚步,在船板处趔趄了一下。
此时将近零点,华灯璀璨的夜上海夹杂着惊心动魄的警报声,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灯红酒绿与腥风血雨擦身而过,靡靡之音伴着暗风里的枪声,一切都见怪不怪,即使她大声疾呼自己的悲剧,也不会有人有功夫为她驻足。
无处诉衷肠,她幡然清醒,她哪里有时间自怜自艾,她得逃。
三爷可以用死亡证明自己的爱情,然而怀揣着这样热烈的爱也化不掉他的杀心,可见秘本有多么不祥,三爷挡枪或许是本能,但绝非本意,恐怕他在中枪倒下的那一刻都在纠结,纠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八成是错的,八成是后悔的。
而四爷与三爷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现在不杀她,是因为还需要她翻译秘本,如果秘本落入了敌手,他为了防止敌方破译出秘本,是否会杀了她?待在危险的人身边,便是再小心谨慎,也时刻命悬一线。何况,这次与四爷联盟,只要是为了调查三爷,如今三爷已查清,便该急流勇退,并趁四爷和三爷现在都顾不上她,赶紧逃!
不要相信任何人,可见师兄的建议是多么正确,逃就对了。
她暗暗握住了小小的拳头。
浑浑噩噩地到家,整个人仿佛已经摇摇欲坠,
然而当米四海青告退离开后,她立刻振作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三爷书房的地下室。
自从用澹台的那两部电台引奶娘上钩后,电台一直没有搬走,她戴起耳机,坐到桌前,迅速地用小白的电台频率发出一条电文:秘本已交付林映月。
她的逃跑兼试探计划——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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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她躺在床上看着黑沉沉的天花板,人生往往是这样,最难最难的路,大多是一个人走,在黑暗中走过。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她便开始收拾行李。
收拾得很快,以至于在这幢小楼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走马灯一般匆匆闪过,激起的情绪的水花也被她立刻按住,她必须全身心投注在逃跑兼试探计划上!
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之前离开四爷时只有一只包袱,现在离开三爷,也是一只包袱,更小的一只。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是父母打来的,昨晚周妈说,她不在的这几天,父母天天打电话来询问,姆妈甚至登门过两次。
此时听音,也晓得他们担心的厉害,父亲询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全城都在通缉三爷。月儿说一言难尽,稍后她要回家,到时再说吧。父母闻言稍安,嘱她早点还家,不要忧思太重伤到身子。
刚挂了电话,准备回家,戎老爷风风火火地来了,他焦急地询问三儿子的下落,问月儿这三天都去哪了,是不是跟三儿子在一起?三儿子逃走了吗?问她为什么没跟三儿子一起走?会不会是三儿子没逃走……
一连串的问题,月儿都没有答话的机会,然后八少爷也来了,八少爷庶出,平日在公馆里受人冷眼,性子软弱,但正因为在家里没有地位,才格外多心,生怕自己哪里落在人后,听说三爷出事,他第一个赶过来聊表关心。
月儿等他们父子俩一个接一个问题地问完,才说:“四爷去帮三爷了……”
她看着戎老爷,平日里怕他怕得紧,尤其在被踹之后,更是见他就像见阎王,然而,今日,她却从他吹胡子瞪眼睛中觉出了些许心酸,她咽下了三爷中枪之语,说:“应该可以逃走吧。”
但说的似乎还是不甚有底气,戎老爷走时表情紧绷绷的,胡子都好像揪在了一起,忧心忡忡的模样,好似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三儿子出事一样。
八爷与戎老爷一同走,似乎觉得自己表关心不够,还趁机拉踩了五小姐一句,说来的时候在甬道碰见五姐,一看就是跳舞跳到天亮才回来。
谁知戎老爷却说:“跳吧跳吧,跳舞好,学生闹事因为不跳舞,夫妻吵架因为不跳舞,你三哥出事因为不跳舞,要是人人都忙着跳舞,哪还顾得上参加什么救国社。”
月儿等他们走远,挽起包袱出门了,走之前去花房看了看,她的鸡猫狗兔如今在花房里,用三爷从四爷那里连偷带买的笼子养着。她给小鸡洒了些谷米,给小兔递了根萝卜,三爷在结婚前送给她的那只小白猫现在已经是一只大白猫,不及从前活泼,整日嗜睡,她都要去逃命了,也不说醒来告个别!
周妈跟进来照应,见她挽着包袱,不由问:“三少奶奶这是要出门子么?”
她点点头,嘱咐周妈帮她照顾这些鸡猫狗兔,说三爷出了事,她如今六神无主,只能先回娘家住些日子。
正说着,一只大白猫从花房门口溜了进来,是四爷那只叫‘猫’的猫,它常常来这边勾搭母猫,叵耐隔着笼子总是不能得逞,它去看了看正在睡觉的母猫,连毛都触不到一根,于是作罢,见月儿挽着包袱出门,便亦步亦趋地跟了出来。
月儿走到荷花池时,才发现它在后面跟着,忽然临时起意,停住脚想了想,然后蹲下身去‘喵喵喵’地诱它过来:“猫!来!咱俩之前可是同甘共苦的战友!这次,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去浪迹天涯怎么样?你过来就说明你同意了啊!”
它傻呵呵地跑过来了,被抱住后才忽然嗅到‘大白饼’的味道,于是死活不肯跟她走,月儿哪里由它,爽利塞进自己的书袋里。
到达父母家是半个时辰后,姆妈在石库门弄口已经张望许久,她一下车,母女二人便抱住洒泪,弄里有人经过,姆妈怕人笑话,牵着她匆匆回家了,父亲正在八仙桌前长吁短叹,说当年的卦象怕是准了,女儿这一辈子啊,横是婚姻上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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