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边,全是哭的喊的,全是家破人亡!
她胸口处发烫,那是放秘本的地方,先前从藤条箱中找到秘本后,她原是背下来,然后烧掉了。但她一直计划逃跑,恐被人抓了有生命危险,便又默写了一份,贴身放着做自己的护身符。
然而,她的护身符竟是这些无辜之人的催命符,她要毁了它!就当着外面那些日本人和保皇派的面!亲手毁掉!
正想着,突然一双手抱住了她的腿,低头一看,竟是玉灯儿跪在她面前,哭喊让她救救她娘。
玉灯儿娘腹部中弹,浑身是血,月儿不知还能不能救,但她明白,玉灯儿是因为她学过护理知识,而将她作为救命稻草了,她必然要救!
然而下一秒,手中被塞了个孩子!
“我来救灯嫂子,你们走!”
说话的是金鹤仪,她把孩子塞给月儿后,已经奔过去处理玉灯儿娘的伤口了。随行的兰哥不知何时也已经去帮四爷了,所以,带走月儿的事情,只能交给翠屏。
然而没等翠屏说话,便见月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帮旁边受伤的周妈包扎伤口。
翠屏只好去帮她。
很久之后,似乎也没有很久,大概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众人已全部转移至主楼,几乎同时,外面两道防线被全部摧毁。
枪弹打在四爷刚刚布置好的防线上,这便是戎公馆最后的武装力量了。在穷尽最后一颗子弹之前,必须确保月儿以及老幼妇孺成功从密道逃生。
现在,老幼妇孺在闵管家的引导下,正在尽量有序地进入密道。
但密道尚未完工,需要人手开拓出口,且需要防备逃出密道后遇到敌人的情况,因此,在当前的武装力量中,四爷还需要将米四和海青分出去,负责开密道出口和出密道后的保卫工作。
这样一来,留下掩护的人员十分有限,不知能否撑到众人从密道逃离。
四爷带领众人将门厅用掩体封好,然后对马弁们说:“在这里防守,对我们不利,门已封死,现在在诸位面前,只有两条路,第一,上楼,拼死掩护老幼妇孺撤离,第二,进密道,和他们一起撤。事关生死,没人能替你们做决定,愿意上楼的,跟我上去换米四和海青,不愿意的,我也绝无微词!”
马弁们互相看一眼,为首的站了出来:“不是我们不想活命,只是我们走了,您和老爷未必能抵抗到我们安全离开,反正是一死,倒不如我们也留下,给老的小的和女人们争取一线生机。”
话未说完,已经有人拿起枪往楼上跑去了。
仍在角落替人包扎伤口的月儿突然听到排队进密道的人群中溢出一丝很小很小的抽泣,若非她离得近,她根本听不见这声音。
她看过去,只见一个女人正看着跑上楼梯的那个男人,眼中含着泪,似乎模糊了视线,就在这一刻,那个男人恍若察觉到这边的目光,在上到最后一级台阶的那一刻,看向了女人。
他们是对夫妻,和玉灯儿的父母一样,也是一起在戎家当差。
而现在,只一眼,生离死别。
月儿只旁观,已觉心痛。
马弁们一个个扛枪上楼,女人们或者大哭,或者抽泣,却连句话也说不上,对视一眼,来作永别。
然后,她看到,四爷上楼了。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划过脸颊。
她下意识抹掉眼泪,就在这时,四爷看向她,精准地看向她。她这一刻突然感觉到,四爷并非是因为感受她的目光才看向她,而是他本来就知道,她在这里。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四爷知道,她在这个小角落。
仅一眼,四爷消失在楼梯上。
生与死,生离与死别,秘本带来的,只有不幸!
月儿刚为一个仆佣包扎好了伤口,趁金鹤仪和翠屏没注意她,悄然上了楼。
而楼上正在奋战的人对此全不知情,已经受伤的戎老爷一边射击一边大骂儿子让他立刻滚下去,说老子帮你不是要眼睁睁看你死在我面前,四爷一言不发,机械的瞄准、开枪。
这时忽然听到三楼窗口传来大喊声,月儿用日语和汉语反复高喊,让敌方停止攻击,不然她就烧了秘本。
她本想在窗口把秘本烧了,让他们亲眼看着,但冷静下来,觉得不妥,父亲知道她过目不忘,可能会猜到她将秘本内容背下了,最终还是会攻进来,害死所有人,把她绑走,逼她写出秘本内容。于是,决定先与他们周旋,至少能给正在从密道逃跑的人争取一点时间。
敌人起初没有听清也没有注意到,林讳道发现那是月儿,且月儿手中拿着秘本、举着火烛要点燃,意识到不妙,连忙跟大佐去嘀咕什么。
大佐命令降低火力,枪声弱了下来,月儿再次大喊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等双方都停止开枪后,她大声说让日本人在一小时内准备车辆,送被困人员去码头,只要其他人安全登船,并且轮船驶入公海,她就答应他们的一切要求。
而且,为了众人的安全,她要带着手雷一起随行去往码头,只要日本人动手,她就和被困人员同归于尽。
双方暂时停火,给了四爷他们一个缓冲的机会,也给老弱妇孺逃离增加了时间。
趁着敌方商议的间隙,四爷连忙向月儿所在的三楼去。
一进门,只见月儿小小的身影如一朵顽强的绝壁幽兰一般矗立在窗口,脚下是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手雷,一个胖娃娃绑在她不远处的凳子腿上,不知危险,也不哭。
四爷飞身上前,把月儿从窗口拉开,关上窗,拉上帘子,因为他刚才在五楼制高点已经发现对面正在布置狙击手,无疑是想试图打掉月儿手上的火烛。
月儿不知布置狙击手是不是父亲的主意,但父亲一定是知情的,却没有阻止。她已明白,她的周旋在敌人的残忍面前,毫无用处。
接下来,敌人还是会继续进攻这里。她想烧了秘本,拿着手雷与他们同归于尽!但她的求生欲依然很强,她不想死……
四爷握住她的肩膀,说:“月儿,我以为,刚才那一眼,就是我们的永别了,本来应该感激,能有你目送我最后一程,但心里却遗憾,不能陪你走后面的路。别哭。”
四爷擦掉月儿的眼泪,月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多眼泪,止都止不住。
“月儿,知道四爷为什么要守护秘本吗?”
“一开始,母亲跟我讲大义、讲情怀,我没听进去,但答应了,因为我不想看母亲那么害怕还那么坚持,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很怕,但她必须去做。”
“后来,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亲近之人因此而牺牲,这一条条人命便附着在秘本上,使它的意义越来越沉重。有什么能沉重过人命呢?那些研究出重要武器的科学家和他们的亲人、那些为守护秘本而牺牲的所有人。包括今天戎公馆的全军覆没,这些人命多吗?多,但与秘本落入敌手造成的后果相比,与秘本被毁掉、民众被侵略的后果相比,也……”
“月儿,能答应四爷最后一个请求吗?”
月儿的脖子恍若僵硬了,死死撑着脑袋不动,因为她知道,微微一个点头,于她而言,将是何种意义的承诺。
但她泪眼模糊地看着四爷,想到这是四爷的临终遗言,她心如刀绞。
时间来不及了,外面已经在喊话,企图诱月儿出头。
“月儿,走吧!”四爷解开绑在凳子腿上的孩子,为了防止敌人突然射击,他拉着月儿迅速奔向楼梯。
月儿看着近在咫尺的楼梯口,在那里,四爷将向上走,赴死;她将向下走,求生。还有几步……
她终于道:“四爷,我答应你,守护秘本。”
四爷停下了脚步,铁血的他终是红了眼眶,因为他比谁都知道守护秘本的苦和怕,而这份苦和怕,他最终传递给了他最爱的人。
在一阵强似一阵的枪声中,四爷交代月儿去孟买某地找一个化名祝德方的人,此人就是他的舅父乔慎义,他上个月刚从扶桑手中得到第三部分秘本内容,与七人小组电报联系,约定大家在孟买汇合。
四爷艰难地说:“月儿,闵管家和兰哥他们可能陪不了你多久,到了孟买,舅父……他已身患重病,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最终你需要一个人去守护秘本。你答应四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把秘本交给一个正确的势力,虽然我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个势力,但是坚持这么久,就是为了能有那么一天,你能帮我完成这个任务吗。”
月儿含泪点头,点头,除了点头她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她忍着眼泪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正是秘本。
她知道四爷今天要死掉了,她必须告诉他,他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不止震棋手上的秘本回来了,还有这一份。
四爷欣慰,这两份,加上舅父那里的一份,终于,三份秘本都在他们手里了。他死也值了。
然而值归值,他现在却也很怕,很难过,因为他就要彻底离开自己最爱的人了,很多时候,勇敢就是我很怕,但我必须去做。
他把月儿扔在地上的小包袱捡起来,给她把包袱斜背着后背,余光看到窗下有把伞,他把孩子递给月儿,然后夺步上前,取来雨伞,插在月儿小包袱上,说:“走。”
月儿流着泪,一步三回头,四爷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这次,是真的死别了!
但是忽然的,她跑了回来,一把抱住四爷的脖子,放声大哭。
四爷心中一酸,抱住月儿亲了亲头发,硬起心肠拉脱她双手。
“月儿,再告诉四爷一遍,什么是勇敢。”
月儿哽咽,外面的枪声突突突再次爆发,震碎了三楼所有的窗玻璃,敌人等不到月儿露面,又开始进攻了!
月儿流着泪倒退:“勇敢就是……我很怕,但我还是要去做。”
她大哭着转身向楼下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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