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麂常见祺穆露出与他年纪不符的深沉,除了读书便会时常发呆,睁着眼,目光深沉的躺在躺椅上,一躺就是几个时辰,不说一句话,小麂也不打扰他。
他想不通,为何一朝之内就变成了这样?他终日都在想,可是六岁的脑袋瓜什么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继续想,一直想……
小麂为祺穆更衣,发现衣袍上有个洞,道:“这件衣服破了,等奴婢补补再穿这件。”说完小麂又重新拿了一件其他的。
祺穆未点头也未说话。
小麂陪祺穆上学堂之余,便收拾院子,房间外面窗棂的雕花上也存了好多灰尘和鸟粪,小麂带着面纱拧着眉头,犯着恶心,擦了一天才擦完,两间房子里里外外算是彻底干净了,然后开始除院子里的杂草,找不到工具便打碎了一个碗,用碎碗茬刨那些拔不动的草根,除完草又把不平整的地砖翘起来重新铺了一遍,每铺一块又会用抹布细细擦一遍,地砖终于又露出了青石板本来的颜色,每次都累的满头大汗,眼看着她日益消瘦,祺穆终于又说话了:“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小麂微笑道:“奴婢自己能行,殿下忙自己的吧!”
祺穆便又不说话了。
收拾干净院子后,小麂从房间里拖出一把躺椅放在山楂树下,山楂已经红透了,像挂一树的小红灯笼,绿叶映衬下更是漂亮,她又搬了一个小桌几和一把椅子,渐渐的院子便初显形态了,不似刚来时那般杂乱,野物也少了。
送他们回来的侍卫每天都能看到院子的变化,每日都比前一日干净许多,看的人心旷神怡,然后一句话不说又关上了院门,看守在门外。
房间里也不似初来时那般灰暗没有颜色,小麂用带进来的一些布做了帷幔,渐渐的显的温暖一些了,也有了些人气,少了些阴冷。
小麂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开心的不行:“总算像个样子了!”
又道:“殿下觉着怎么样?”
“挺好!”他常见小麂忙忙碌碌又念叨一些话,除非小麂特意问他,否则他一律不答,只是在一旁守着,看着。
小麂踩着凳子摘了几颗红透的山楂递给祺穆:“殿下尝尝!”
小麂抬头望着这颗山楂树,眼里露出些期待,“等明年开春山楂树开花的时候定会特别漂亮,山楂树的花不比别的花结实,风一吹山楂花便会飞下来许多。”只是想想就觉着很美,自己坐在树下,花瓣飘飞。
小麂没有问他,祺穆自然又未答话。
小麂侧首,倏地发现祺穆一旁的桌几上放了一颗带着牙印的山楂,心下一沉,微微垂眸,目光逐渐暗淡。
祺穆早先不知道,糖葫芦竟是山楂做的。
小麂把补好的衣服放到柜子里,祺穆发现那支小花下面有许多针眼,一个圈一个圈的摞在一块儿,祺穆心下了然,却也未说什么。
用了半个多月总算把一切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了,院里没了杂草,地砖整整齐齐。
不过破败的房屋终究是破败的,除非推翻重建,否则永远摇摇欲坠,看房顶上那些连小麂都没辙的残砖破瓦便知道。
这日午后忽然下起了大雨,祺穆坐在房间里看书,小麂在一旁有意无意的擦两下桌子。自从来了残珏院之后小麂不用再与其他人打交道,也不用再见那些是是非非,只是照顾着祺穆,房间只有两间,被小麂整理的井井有条,都很容易打扫,小麂没什么事情做,就来来回回的收拾那几样东西,她总是闲不下来。
祺穆安安静静地看着书,忽然感觉到有水滴落在书案上,抬头一看,房顶已经殷湿了一大片,顿时不悦,心酸,忍了这么久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心忽的一沉,眼中带恨,胸膛开始大幅度的起伏,看着一滴一滴的水落在桌案上,未说一句话,未向小麂求助,任由恨意在心中滋长,难以遏制。
小麂听到异响,抬头一看是漏雨了,清甜又即时的话音立即扶住了祺穆不断下沉,差一点便坠入深渊的心:“来了来了,殿下先把书都拿到一边,有些书是借先生的,可别湿了!”小麂把盆放到漏雨处接着滴答滴答的雨水。
小麂轻快的语气听不出任何不悦,也并未露出丝毫的埋怨,小麂又道:“殿下先去堂内看书吧!奴婢先擦一擦书案。”
祺穆抬头看了一眼小麂,看着小麂毫不在乎且依旧明亮的眼睛,眼中的厉色终于缓和了许多,所有的心酸和心痛又压回了心底。
祺穆毕竟是皇子,即使再落魄也是,别人可以不管,但小麂不能,小麂想要守住祺穆心中身为主子的自尊,要让他知道,他是主子,不在于住在哪,他的血液里流着的便是高贵的血。
皇子的房间一直漏雨也不像话,况且这雨倘若下上一天一夜,屋里岂不成了河,小麂索性自己搬了个梯子拿着些稻草冒雨爬上屋顶,这也是她第一次修房顶,准确来说,她在容妃身边时从未干过力气活,来这干的这些活都是她的第一次。
祺穆打着油纸伞来到院子里看着小麂趴在屋顶上,一句话未说。
小麂不经意间看到院中的祺穆,赶紧喊道:“殿下,你赶紧回屋,别着凉生病了。”祺穆年纪还小,容易生病,现如今这状况恐怕生病了连太医都难寻来,得小心照料,不能生病。
“我没事儿,我看看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给你递个东西也是好的!”祺穆稚嫩的声音喊到,可是这哪里像一个六岁孩子说出来的话。
“不用,奴婢能修好,殿下回屋看着吧,不漏雨了喊奴婢一声!”小麂还是想把祺穆支回房间去。
祺穆犹豫了片刻,道:“好!”祺穆走到门口,并未进屋,大半身子留在了门外,不时的朝屋里探头看一眼房顶还漏不漏雨,扭头的一瞬终是没忍住,一滴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里落了下来,他立刻狠狠的拿袖子一擦,用力过大磨的细皮嫩肉的脸都有些泛红,这是他进残珏院后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过了好一会儿才修好房顶,小麂下来时已经浑身湿透。
祺穆虽然还小,但是仿佛他从进残珏院开始就懂事了,再也没有任性胡闹过,懂事儿的让小麂看着都心疼,可是小麂忘了,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祺穆看着浑身湿透的小麂心里不是滋味,有些心疼,他也帮不上任何忙,什么事儿都是小麂在做,他一个落魄皇子却依然从未沾过油烟尘土,与在重华宫时无异,心里的无力感也油然而生,只能道了一句没用的话:“你都湿透了,赶紧把衣服换了去吧,要是冷就拿被子捂一会儿,别着凉。”
“殿下放心吧,这才刚过三伏天,现在还是秋老虎,刚刚天上落下来的雨都是温的,不会着凉的。”小麂的发丝一边滴着水一边面带笑意道。
“快去吧。”祺穆的话依然不多,声音稚嫩,却像是一个说话的机器,生冷,不带任何感情。
他们二人来残珏院之前祺穆从未特别注意过这个婢女,与她也并不十分熟络,与其他下人无异,这次是不得已硬生生把他们二人绑在了一起。
不过这不长的一段日子也确实是小麂给了他温暖和安稳的感觉,让他的心能安定一些,看着小麂忙忙碌碌的身影,听着她说话的声音,也让他逐渐不再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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