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老爷子,对待青峰香云兄妹,是从不使用暴力的。青峰倒还好些,毕竟八岁那年就进了学,有先生们管教,虽不是挨打,总也学到了些待人之道,懂得敬畏。香云则不同,很多时候由着自己性子来,有些没大没小,有时青峰都忍不住叹气,但谁让她是自己妹妹呢,不忍心斥责,就那么惯着。香云也是讨喜的小丫头,所以大家都知道她心眼不坏,就是任性而已,也都由着了。
于是,总有人在那等着,万物相生相克,为人也不过如此。或说相克也不尽然,总之,香云这个鬼灵精是被先生降住了,但毕竟天性在那,还是孩子,即使是降住了,得空还是要造一下次,师徒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彼此都知道真正的界限,很多时候是逗着对方,也是欢欣的很。
万衷受家学影响,在教学中自然有自己的规矩。虽说他不是个老先生,但是才学也是不必说的,至少,教晓香云绰绰有余。
开塾第一日,敬了茶奉了师,她还很老实,好好地听完了课。
虽说香云不像哥哥那样上过学,但从小跟着二娘长大,听得故事倒也是不少,字也好歹认识一些。二娘给她讲过好些戏文,她最喜欢的是《西厢记》,二娘最喜欢的是《牡丹亭》,《西厢记》的文辞听来朗朗上口,而《牡丹亭》,对于香云来说,有些晦涩难懂,尤其是那生生死死的事,《西厢记》则不同了,同是讲情的,书生和小姐的情感都放在面上,一看就明白。但每次讲这些东西给她,二娘最后总会感慨一句,词藻非女子事也。香云是似懂非懂。实际二娘想表达的大意也许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又可能想说的只是不要懂得太多,否则得不到时,又会因为懂得了而受伤,混混沌沌的,不是更好,不要开窍吧。香云理解的意思是第二点,反正长大了什么都会明白的,那不如就这么长大好了,何必学这些诗文一类的东西,听戏也不过看个热闹,去看就好,学是不用学的。这就是香云对学习的态度了,这样娇养出的女孩,原本这么想也无所谓的。可是如今,父亲为她请来了塾师了,这景况就不与往时同了。
第二次上课时,二娘还没有寻到。香云也不知那里来的信念,认定是先生的到来导致了二娘的离开。尽管上过一次课后,香云对哥哥嘴里的万衷哥颇有好感,也很喜欢他持书而立,娓娓讲解书史的样子,但她还是狠下心来,要将他赶走。步骤都想好了,她料想万衷也会像家人一样对她言听计从无计可施,首先一步就是不做作业,不听话,看他怎么办,也许自己就走了。第二步,如果不走,那就耍赖,撕书,书都没了,看你讲什么。还不行吗,第三步,出言顶撞,他下不来台,自然,就会离开了。她没想过这些种种过后还是不行,她也没想过,当她按照自己的计划迈出第一步时,最终受苦的只会是自己。孩子毕竟是孩子,只会用孩子的幼稚方法做事情,万衷好歹也是个青年了,也不是个老腐儒,这些小孩子把戏,在他面前耍,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青峰一早就提醒过万衷,自己这个妹妹,被家里老的小的惯坏了,又时唯一的女孩,行为恐怕会有些乖张。青峰也是知道万衷的,便于此时提醒他,万一妹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打归打,千万要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在青峰的提醒下,万衷虽然心里早就对这个小女孩可能会调皮捣蛋做了心理建设,却没想到,她能这么出人意表。
那天讲学,本来是要先讲解作业的,也就是几个生字,几句该背的诗词。香云为了实施自己的大计并没有完成,况且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太简单了,不过如此,不背不写自己也会。万衷见此,并没有苛责她,但在心里记下了一笔,等着下课再一并算账。
香云偏要自己寻不痛快,她是等不及下课的,第一步计划她也想到不会见效,顶多就是先生心里有些不快,但撕书一定会有效果。虽然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了,但心下还是有一些忐忑的,平时再怎么任性妄为,也不至于作出这样的事来,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同时在心里鼓励自己别怕,趁着先生没有正面对着自己的时候“嘶……”“嘶嘶……”,把书撕了。
万衷愕然。青峰说的乖张,还真是一点也不夸张。他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像是要冒出火来。心中再怎么默念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也不能熄灭他的惊讶与气结。撕书……
香云看见先生的表情,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反正已经做了,不如就做到极致吧,但她还是有些怕怕的,于是用笑声掩饰自己的慌张。这一笑,只会火上浇油,万衷愤怒的闭起眼睛,想要先平息一下心情。耳边还是不断响起撕书的嘶嘶声,刺耳又刺心。
他缓了一下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香云以为自己得逞了,大着胆子走到先生面前,跳起来一把夺过先生手里的书,说:“以前总听家兄念叨,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书不如无书,先生,我看这书是没有用的,不如撕了吧。哈哈。”说罢要撕,万衷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香云的手,一手救下她手中的书,气结地说:“你,你,你这个学生,真是顽劣的很。”“哼,我就要撕。”说着便又想起哥哥前几日的话来:“都说书生百无一用,我看倒是不假,时局如此,你说我们这样的人,还能干点什么。”“先生,先生,书生百无一用啊,不如把书撕了。多好玩,你听,这声音。”说罢又拿起刚才撕毁的书。香云只是想激怒他罢了,就着一本撕撕就好,不然哥哥看到书被撕烂,也会心疼,即便平日很疼自己,怕到时候也不好交代。
万衷缓了缓神。虽然觉得这家伙可恶,但满嘴里跑着她自己都可能并不知道是何意的言语,一是又有点失笑,气的失笑。这不禁让他想起晴雯撕扇的场面来,又觉得有点可爱,于是一半恼怒一半佯怒地吓(he)住香云:“住手。”香云本身就知道自己不对,被这一吼,再加上底气不足,就更害怕了,果然住了手。
万衷见她被吓住,知道她是外强中干的,刚才这样可能也是出于恶作剧。哎,这个小宁,何苦自己找罪受。他找来一个椅子坐下,跟这个小丫头对视起来,香云被看的有点慌慌的,但马上抬起小脸,表示你想怎样?万衷此时已经将她底子看透了,刚才的火气消了大半,到盘算起要怎么整治整治这个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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