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当年案子的当事人,一直是周先这段时间最想做的事情之一。
所以在询问上官冰兰的时候,周先在小心翼翼争取不伤害到对方的同时,也力求把当年案子的每一个细节都弄清楚。
比如说,当年事情爆发的缘故,到底真的是不是假药害人。
这个推理很有说服力,能完美地解释嫌疑人的所有犯罪动机,但如果用这套假设来推理卓涛此行的目的,周先又觉得牵强了一点。
卓涛这样的大人物,处心积虑地准备了好些年,就是为了洗清自己父辈的冤屈?
这个理由是如此扯淡,周先几乎连自己说服不了。
说句不客气的,现代社会上那些大富豪,那一位发家的时候手上没有沾上别人的鲜血?优胜劣汰从来是血腥而残酷的,历史也只由胜利者书写。
村医父亲是否犯罪,根本就影响不了影后女儿的生活,卓涛这么大动干戈,就是为了给自己营造一份完美履历,看起来就有些得不偿失。
毕竟,卓涛如果不下套让抛尸案爆发出来的话,警方的视线怎么也不会突然转移到七家湾十几年前的案子上去,她父亲杀人犯的身份自然也不会随之曝光。
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卓涛故意“作”出来的。
一定有什么东西,比起曝光她父亲的身份,对她的影响更为重要。
所以,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当年的玩具杀手的杀人动机,其实也是假的呢?
村医弟弟的死亡或许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其实并不是促成“玩具杀手”诞生的必要条件,卓涛的父亲开始大开杀戮,或许有着更加深层次的原因。
……
“两位,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热情的招呼了两人一声,周先笑了笑。
柳梢的进入有些突然,想来是很好的完成了不久前周先布置的任务,但看到她很巧合地缓解了车厢内的尴尬,周先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他注意到了上官冰兰的犹豫。
采药人提供的药材是不是有质量问题,这个问题在这个案子里非常关键,它涉及到当年那个案子的作案动机是否能够成立。
有假药,那么村医就有了动手的理由,案子的所有前提条件都成立,要想深究更深层次的动机,周先只有旧案重启,彻底调查更加详细的线索。
但如果不成立,那么一切就值得周先说道说道了。
“谢谢。”
接过柳梢递过来的矿泉水,上官冰兰随意开口了,语气平静,但凝重的表情说明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柳梢正准备出声询问什么,一只大手却轻轻拉了拉她的一角,柳梢抬起头,很容易就发现周先在向她偷偷努嘴。
柳大组长心有灵犀地闭口不言了。
果然,在沉思了许久后,上官冰兰终于再次开口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家当年有没有卖假药。”
摇了摇头,心理医生的笑容有些苦涩,“二十多年前吧,我家里条件并不好……我爸爸之所以成为了采药人,是因为当年分家的时候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分到。”
接下来的故事情节周先很熟悉,在上官冰兰的娓娓道来里,周先知道了采药人和老猎手的命运很相似,都是到了年岁之后被自己的家族赶了出来,自己在外面寻了个求生的手段。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位苗姓小伙子成为了赶山的采药人,几乎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选择了。
只是,就像老猎手打不到大猎物一样,因为本地环境太过贫瘠的缘故,采药人并不能采到什么之前的药材。
穷则思变。
所以在自己结婚后,一双儿女都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这位采药人会不会想一些偏门的心思捞钱?
成为“盗墓贼”有可能,那么卖假药自然也有可能。
所以,周先理解上官冰兰的犹豫,也能体会得到她口述这个故事时的委婉和无奈。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就是当年那些案子的导火索。
“卓涛的叔叔死掉之后,他家里有没有找你们家要说法?”
周先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表情也很是期待。
同样,要说法也是个委婉的说辞,乡村里邻居闹矛盾很常见,就算是很小的口角吵闹,最后也能发展成族群打架——涉及到了人命,当年的这次“要说法”,肯定不会太平静,就算上官冰兰那会儿还小,现在也一定有印象。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连上官冰兰这个小女孩儿二十多年后还有印象,这件事当年那些大人已经也会记忆犹新,在采药人死亡之后,为什么没有人把目光转移到村医一家子身上去?
毕竟,这家人才是和采药人有直接矛盾的嫌疑人啊。
“卓医生来过,但好像被我妈妈骂走了。”
放下手里的矿泉水,上官冰兰的表情很认真。
“你是说,好像?”
“对。”
重重地点点头,上官冰兰咬着牙,“我记得吧,那会儿还是冬天吧……某个夜晚,卓医生来了家里,说是要找我爸爸说话。”
“当时我和弟弟在卧室里猫冬,只听见妈妈和他争吵了几句,渣渣呜呜,我听得不是很真切……但没一会儿,卓医生就摔门走了,我妈还追着他骂了好久。”
虽然上官冰兰的描述很模糊,但周先还是不难想象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贫困夫妻百事哀,采药人的妻子性格泼辣,周先是预料得到的,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出了人命的医疗事故,能够就证明简单地被一个乡间妇人大骂几声就解决了。
那位村医,那么好说话?弟弟死了,被人骂了两句就从心了?
还有,为什么是冬天的夜里找人家要说法?如果采药人不在的话,很大几率是外出跑山了吧,这种情况下卓医生还敢串门,真不怕村里的妇人们瓜田李下的八卦一番吗?
事情有太多的不正常了。
“那个卓医生,在村子里的表现怎么样?”
淡淡叹了口气,周先继续追问了一句。
如果事情过了二十多年,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对此人的称呼还是“卓医生”的话,那么事情就有些意思了。
医生是个职业,但同时也是一个情感刻画里的意象。
“表现?斯斯文文的吧,总戴着一副眼镜儿。”
果然,随着周先的话音落下,上官冰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对他别的印象不清楚,但总记得村子里有人生病了话,都是直接找他……卓医生挺负责的,”
斯文,负责。
这就是在上官冰兰心里,卓医生代表的意象。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斯文的医生,临走之时摔门而出,可以理解成他气急攻心,很是愤怒,可他都愤怒到这个地步了,当时居然不和采药人的妻子吵闹起来?
被一个乡下泼妇追着骂了许久,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了吧,更不提他还站着理,为什么当时就当了缩头乌龟了呢?
周先可以假设这个人有文化,涵养高,可在化身玩具杀手的时候,他总该脱下自己文化人的伪装了吧?
他为什么不杀死这个女人?
没有理由杀死丈夫却留下妻子的性命。
“那个家伙,是假装在生气吧?”
作为重案组的组长,柳梢见过了太多类似的情况了,嫌疑人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会故意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村医为了不让采药人的妻子怀疑自己,故意挑了个目击者不多的时间点,妆模作样地表演了一番:他其实并没有因为自己弟弟的死亡而迁怒采药人一家,而是为了让对方觉得自己生气了,才故意这样做。
摔门只是一种态度,告诉你们我生气了而已。
至于后来被采药人妻子追着骂,也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而已,反正比起后面的动作,被人骂两句连掉块皮都算不上。
“柳,柳警官……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愧是高学历的精英,柳梢的喃喃自语才落下,上官冰兰就有些意外地开口了。
她紧紧地看着柳梢的俏脸,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冒昧问一下,当年……你家是不是比较独立?”
说话的周先,他的脸色十分认真。
或许是被周先的严肃吓到了,好一会儿,上官冰兰才点点头,“对,我家当时就住在村子的东头,很偏僻的一个小角落。”
村子里的宅基地都是有分配限制的,采药人既然分家单独立了户,那么再建住所自然会偏离村子的正中心不少。
但这个又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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