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快乐。”楚映婵说。
夜色明朗,夹道山峰崔巍,白鹿踏过溪涧时,慕师靖正坐在鹿背上,垂着头,昏昏欲睡,她听见楚映婵说话,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生辰?”
慕师靖遥望天空,发现月过中天,这才回过神。等过了今天,她就十八岁了。
这几个月里,她与楚映婵同游,接了许多斩妖令,也捣毁了不少妖魔洞窟和邪教村落。
神山境内幅员辽阔,虽有三山坐镇,但广袤的密林乡野之间,对于邪神与龙尸的崇拜也不在少数,她们见到了诸多前所未见的古怪信仰,其中的诸多邪神连她们也前所未闻,更像是臆想杜撰出的怪胎。
久在深山里,慕师靖早忘了日子,却没想到楚映婵记得。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我和你说过吗?”慕师靖问。
“你与林守溪不是同日出生的吗。”楚映婵提着裙摆走过溪上小石,微笑道。
慕师靖这才明白,她是记得林守溪,顺带记得自己罢了。
绵软的少女倾下了身子,懒洋洋地趴在白鹿上,手抱住了鹿的脖颈,回眸一瞥,看了眼睡在后面的小白祝,喃喃道:“生辰又怎样呢?”
楚映婵走在白鹿身边,雪白的流苏长裙迎着夜风轻盈飘卷,她眺望着前方幽远的山路,话语温柔:“今日就不斩妖了,去城里走走,我可以帮慕姑娘满足心愿。”
“我可没什么心愿。”慕师靖慵懒地说,却是答应了她。
自慕师靖邀楚映婵下山同游起,已是三个月过去,这三个月里,两人从最初的生分渐渐变得熟悉,斩杀邪祟之时,境界要高出许多的楚映婵更是处处护着她,宛如失散多年的姐姐。于是,相处越久,楚映婵在慕师靖心中的形象反而更加朦胧,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清美绝尘的温柔仙子为何会背着姐妹与徒儿相欢。
一定是林守溪勾引的她,楚姐姐虽也多少会思慕他,但行那事时,她定是极不情愿的吧……慕师靖心想。
楚映婵似没有察觉到慕师靖审视的目光,她遥望月色,笑得忧郁而轻柔。
清晨。
慕师靖与楚映婵离开了山壑纵横的荒谷,久违地来到了城里,与楚映婵在一起有个好处,那就是永远不需要担心没钱花。
这是神守山的境内,市集繁荣,唯有西南一隅的道路封了起来,说是那里被云空山的某位大修士买了下来,正在兴建宅院。
今日,楚映婵对慕师靖几乎是有求必应的,她陪她逛街,吃饭,玩一些前所未见的新奇玩意,还为她重金购置了一匹坐骑,那是匹血红的独角兽,目光精锐,背负雷纹,慕师靖颇为喜欢,一边想着以后骑着它纵横草原的场景,一边给它取了个简单的名字——血月怒角吞星兽。
血月怒角吞星兽是在慕师靖与楚映婵饮酒时逃走的,它用蹄子磨断了绳索,健硕的四肢一蹬,踩着街面与屋楼,几个纵跃间就没入了林间,等楚映婵持剑而出时,它早没了踪影。
“我就说它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神兽,我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酒醒之后,慕师靖看着断在地上的锁链,嘴硬道。
楚映婵柔柔地笑着,不置可否。
转眼夜色降临,一天就要过去,慕师靖犹有恋恋不舍之感。
夜间,两人一同登上了一座古楼,古楼恢弘大气,足有数十层高,上面挂满了红帘,题满了诗句,慕师靖与楚映婵携手登高,在楼顶眺望夜色,街道上灯火明亮,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神墙匍匐在更远处,绵延远去。
“我也送楚姑娘一样礼物吧。”
慕师靖见周围不少人都在楼上题词,亦起了兴致,笑着说。
“好呀。”楚映婵点头。
这座楼有专门的题词墙壁,前面的一对卷侣刚刚写完,搁下笔,转身离去,慕师靖便捉起笔,挥手写就。
她当然不会写诗,但她背的多,随便修改一首就好了,她毕竟是惯犯了,也没多少心理负担。
“云空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慕师靖笔走潇洒,字在笔下画成,隽美劲秀,她本以为会迎来楚映婵的赞美与仰慕,可一直到她写到最后一句,身后依旧静悄悄的。
她放慢了笔,慢悠悠地回头,见楚映婵抿着樱唇,一双剪水明眸泛着困惑,不由咯噔一下,心想难道这首诗已被林守溪抄过赠给她了?林守溪也太不要脸了吧……
“怎……怎么了?”慕师靖故作懵懂地问。
楚映婵缓缓走到她身边,蹙起眉尖,问:“你这首,怎么和上面那首……一模一样?”
慕师靖这才注意到,她的上面也题着一首诗,她轻轻念了出来:“神守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嗯……”
慕师靖伸出手,蘸了蘸字,指尖微黑——墨还未干。
正是刚刚走的那对道侣!
“季洛阳?!”
慕师靖心头一惊,她立刻捉住了楚映婵的手腕,低声道:“随我去追!”
……
访仙镇。
客栈里的人不是聋子,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们议论纷纷,猜测着那神鬼莫测的道门门主是否已经毙命,皆想上楼看看,又不敢,便互相推举,最终推出一位公认的高手,带刀上楼。
他刚刚起身,楼上就传来脚步声。
戴着幂篱的傲人仙子款款走下楼梯,身边跟着那位黑衣少年。
莫说是毙命了,这位仙子身上连一片灰尘都没有见到。
她也没去看这战战兢兢的众人,只自顾自地走到掌柜前面,要了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端了上来,一同端来的还有几份掌柜赠送的茶点,林守溪低头看了会浮着葱花的面汤,问:
“师祖怎么会知道我的生辰?”
“慕师靖是今天,你与她是同一天。”宫语澹澹道。
林守溪点点头,取过快子,开始吃面。
所有人就这样看着他吃面。
平静地吃完了面,林守溪将快子搁到一边,他看向宫语,询问是否要出门,宫语却是摇头,她幽冷的目光透过幂篱,扫视向众人,话语宁柔,道:“今日是我徒孙生辰,诸位不知能否赏脸,前来道贺一声呢?”
众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皆不敢动。
“师祖,不必了。”林守溪说。
“你做不了主。”
宫语冷澹地说了一句,又看向场间手持兵器的人,问:“我听闻江湖侠客皆豪爽,怎么诸位豪侠如此不情不愿呢?”
宫语的声音清柔宁人,宛若圣泉滴落敲打仙铃,但这仙音之中,却也透着一缕肃杀之意,闻者无不提心吊胆。
终于,先前被推举出的那位带刀汉子硬着头皮站起,走到林守溪面前,抱拳道:“祝公子生辰如意。”
说完,他要转身离去,又被宫语叫住。
“你还没问他姓名呢。”宫语澹笑。
“那……敢问公子姓名。”汉子不得已,问。
林守溪眼神微动,他看向了宫语,宫语的神色被云雾般的帷幕遮着,看不清切,但他知道,她在笑,彷佛捉弄徒弟是件极开心的事。
“我叫林守溪。”林守溪深吸口气,缓缓报出了姓名。
此言一出,客栈内的人顿时大惊失色。
之前他进来的时候,就有不少高手生出惊为天人之感,只是这位道门仙子太过惹眼,以至于大家没有过多讨论他的身份,如今他将姓名报出,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少年竟是当初魔门的大弟子林守溪,是常年与慕师靖争夺天下第一的人。
他还活着!
不仅活着,竟还做了道门门主的徒孙?
先前,大部分人对于他的态度是羡慕的,在知晓他身份以后,这份羡慕一下变得复杂起来,他们明白,将曾经的敌人收为徒孙带在身边,无异于是一种羞辱,如今她让大家去给林守溪敬酒祝贺,看似在羞辱在场的好汉,实则是在加深对林守溪的羞辱。
林守溪似也明白这点,但他并未辩驳什么,面色如常。
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敬酒道贺,他们神色各异,有怜悯的,有震惊的,也有鄙夷不屑的,林守溪未退缩回避,一一点头致意。
店内所有人都真真假假地祝福过了他。
宫语兴意阑珊,终于起身离去。
门外,雨还在下,宫语目视前方,见身边的少年始终沉默不语,她问:“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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