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还这么幼稚?”宫语斥责。
“人在面对执念时,总难免幼稚。”辛思素的话语透着几分倔强,她说:“门主大人,难道您就了无牵挂,无半点执念么?”
宫语双手负后,立在峨眉山上,目光透过云海望着山下玉带般环绕过去的湍流,沉思良久,半晌后道:“出招吧。”
辛思素应了一声。
她的招式再没有言辞时的柔弱,第一招便如平地惊雷,顷刻送至面前,直刺宫语面门,似要将那幂篱白纱霸道地挑开,揭露她神秘美丽的面容。
宫语探出双指,一夹,将剑锋禁锢在了幂篱之前。
辛思素一边握剑发力,试图夺回,身子却不与之僵持,反而以剑为中心点,闪转腾挪,通过身法与拳脚功夫试图近身,这位峨眉山的绝世美人在此刻竟像是位浪子,拼了命地想要唐突梦中的情人。
两位丽人不断过招,山崖之上白云如缕,夏花乱飞,这一战倒是赏心悦目得出奇。
转眼之间,辛思素已连出六十余招,却未能讨到半分便宜,相反,宫语的动作宛若闲庭信步,根本不似在战斗,更像是在闲赏鲜花。
“峨眉乃天下三大宗派之一,其剑法、指穴法、步法无不契合动静真义,你动时拖泥带水,静时死气沉沉,身为一派掌门,难道只有这点本事吗?”宫语澹澹发问。
辛思素闻言,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抽身后退,飘然落地,垂下头,似是被老师训斥的学生,低头反思。
“思素的确太过瞻前顾后了。”辛思素轻声开口,“晚辈有一剑,是前年峨眉山观月出江潮时所得,还请前辈赐教。”
说着,辛思素将手放至剑上。
清亮的抽剑声顷刻响起,一袭若有若无的剑光月华般在她腰侧绽放,但辛思素手不见动,剑亦犹在鞘中,抽剑身与剑影都只似一个幻觉。
林守溪也全神贯注地看向了她。
这一刻,辛思素是极静的,如月之初升,难寻痕迹,同样她也是极动的,似江水滔滔,一去不返,这是第一层次的动静,这种层次被她容纳,她像是一幅画,画中的月与水都是静的,而这种静里,又蕴藏着不停涌动的时间之流。
“这才像点话。”宫语点点头,赞许道。
辛思素出剑了,这是真正的出剑,在她弟子眼中,她依旧立在原地,按剑待发,而在宫语眼里,剑已似夏风,吹上了幂篱前的轻纱。
辛思素如入云之鹤,如穿柳之莺,剑在她如虹的身影中绽放,快得匪夷所思。
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剑。
可惜,她的道境与宫语差距太大,哪怕全力施为,斩出巅峰一剑,依旧没能击败对方。
宫语挥袖如云,以袖卷刃,层层叠叠,辛思素的剑似落入泥沼之中,生机盎然的动与静都凝成了‘死’,她犹未放弃,腰肢一拧,身躯连同裙摆一道舞动,辛思素趁着转身的间隙,将手探至发后,抽出发簪,藏于掌心,横掌去刺。
发簪抽落的一刻,辛思素的长发立刻倾洒而下。
美人长发倾泻,本该极美,可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亦被宫语硬生生打断了。
辛思素一簪刺空,她回过神时,发现手中发簪竟已被夺去,同时,她的身前也没了宫语的影,这位道门门主站在她的身后,纤手挽起了她的发丝,之后将簪斜插,将她定回了原来的模样。
“簪术暗器终是小道,以后再用,可要挨打了。”宫语话语严厉。
辛思素呆呆地立着,她已大败,不知如何言语。
宫语转身离去。
“前辈!”辛思素忽地大喊:“我……我可以见前辈一面么?”
宫语背影微顿,她竟真的回首,轻轻撩起了幂篱白纱,但她只露了容颜的一角,那一角里,是她光彩潋艳的童和红润轻佻的唇角。
幂篱顷刻落下。
辛思素呆滞原地,一直到宫语走后许久,依旧出神不已。
下了峨眉山,宫语去了战书上最后一个宗门。
宗门名为真宗。
真宗离峨眉山不远,三个时辰就到了。
真宗冷冷清清,弟子们似已散尽。
林守溪惊讶地发现,真宗宗主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万华派上与他交谈的老人。
比之当日,他看上去更苍老了几分,似风中残烛。
无论输赢,这都将是他的最后一战。
这一战在半柱香后就结束了。
老人拄着拐杖,倚靠在如他年纪一般大的门边,仰望天空,目光越来越浑浊,临终之前,他对林守溪说:
“未能与你师父见上最后一面,是老夫最大的遗憾,你师父以前与我喝酒时还和我说,要把你教成天下第一。”
“我会的。”林守溪承诺道。
老人笑了笑,露出了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他闭上了眼,最后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林守溪沉默许久。
他知道老人说的是什么。
当日万华派上,他离开时说,道门门主并非不可战胜。
今日他虽败了,但也‘赢’了。
先前的一战里,老人用的是太极的武功,宫语出于骄傲,自也用一模一样的武功与他交战,宫语的太极宛若冰河雪浪,看似迂回盘旋,实则寒锋冷冽,而老人的太极则朴素得多,他用的是最简单的招式,负阴抱阳,返璞归真,出拳之时甚至有几分笨拙,如稚童搅动缸中之水,练习拳法的模样。
但就是这样的拳法,在纯粹的太极比拼上,胜了宫语一筹,她无法用自己的太极破解他的太极,只好用神妙指将其点破。
她虽然赢了,但在某个刹那,却是输了一筹。
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失败,但对于宫语而言,依旧是数百年未有了。
回去的路上,宫语亦沉默寡言了许多。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
中秋节,峨眉山下热闹非凡。
宫语带着林守溪去赏月看灯,他们一同穿越茫茫人海,看烟花爆竹盛放,绚烂地铺满整片天空,之后,数千朵孔明灯升上苍穹,追逐皎洁的明月。
古城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中秋节里,各大茶楼中所讲的不是嫦娥奔月的故事,而是道门门主的,这位神秘的女子对世人的吸引力似乎超越了虚无缥缈的嫦娥仙子。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
林守溪念起了两年前今天时季洛阳诵念的诗句,如今明月依旧,这个生死大敌却不知隐匿在了何处。
“人群欢喜热闹,你何必独自念这悲伤诗句?”宫语问。
“我不是念给师祖听的。”林守溪说。
“哦?”宫语倒也不恼,而是笑问:“那你是念给谁听的。”
“小禾。”林守溪说。
“我还当你不知道呢。”宫语浅笑。
方才赏月之时,人海茫茫,一个少女在他身边驻足停留了一会儿,仰望明月,若有所思,他看向了她时,她却立刻抽身而走,消失在了夜色。
“我怎会不知?”林守溪说。
虽只对上了一眼,但他知道,她就是小禾,虽未能真正相见,但她一直在自己身边。
“那你为何不去追?”宫语笑问。
“你说过,追上她没有意义,现在的我留不住她。”林守溪说:“师祖这点说得没错。”
“那我哪点说错了?”宫语问。
“征服。”林守溪说:“小禾虽然娇蛮傲气,但绝不是可以征服的,武力的征服或许能换来短暂的顺从,但换不来真心。”
“怎样才能换来真心呢?”宫语好奇地问。
“真心才能换来真心。”林守溪认真地说。
宫语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之前错了咯?”
“师祖是错了,但我可以理解师祖的错。”林守溪说。
“嗯?这是何意?”宫语问。
“师祖认为小禾可以被征服,原因很简单,是师祖推己及人了。”林守溪平静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宫语收敛笑意,神色微冷。
“师祖自身是可被征服的,所以觉得所有姑娘都与你一样,可以通过强横的武力征服,你也是这样对慕师靖与楚映婵的,但你并不能理解,她们为何与你不同。当然,师祖你自己也不能理解,因为你虽然相信这点,却从未被真正征服过。”林守溪顿了顿,说:“我想试试。”
“我要征服你,纯粹武力上的征服。”林守溪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宫语冷笑。
“知道。”林守溪说:“我已想了很久,我要与你习武,但我的对手不会是小禾。”
“你打不赢我的。”宫语摇摇头,清冷道。
“打不赢就一直打,直到赢为止。”
林守溪的话语前所未有地坚定:“徒儿想给师祖上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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