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辩方丈,安仁上人的伤势,待我探查经脉再做打算,只不过有一件事,恕在下一直疑惑不明。”
江闻将心态放平,抓起安仁僧的手臂把脉,顺便问起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二位大师既然师出同门,我看这位安仁上人的武功也堪为江湖一流高手,为何方丈您会对此一窍不通呢?”
弘辩方丈双眼眯缝着,缓缓看向正浸泡在药池之中的矮瘦和尚,开口当先仍是一声缓缓响起的佛号。
“阿弥陀佛。二位檀越,师弟安仁上人习武,实则也是一件无可奈何之事,这也是家师本无禅师,临终前难消的遗憾……”
弘辩方丈语带唏嘘地告诉二人,自己这位师弟安仁僧,当初的佛法修为实际上远比自己精湛,这个悉檀寺方丈也本该由他担任的。
在弘辩禅师还在苦读佛门经书时,安仁僧早早便无师自通地悟得四禅八定,晋至一心不乱的无相无念之境,进境堪称百年之未有,本无禅师原本也寄予厚望,认为安仁僧勇勐精进下去,很快就能超脱四禅舍离色界,直至打破三界车辐,远离一切恶业,成就阿罗汉果位也不是痴人说梦。
可世事无常,谁也没想到这众望所归的安仁僧,会在某一天深夜找到师父本无禅师,身如筛糠地告诉师父自己参悟《华严经》时,脑海里忽然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无有因果之见和常断见等种种邪见。
本无禅师忙问,他是如何知晓邪见的。
安仁老老实实地说道,自己梦中听闻有人在菩提道场处,开演法会说《华严经》六品,听闻之后邪见就不可抑制地滋生了出来,再也无法进入禅定。
本无禅师当时心中警钟大作,持法杵在手喝问道,“汝还见佛么?佛拈花在左手乎?在右手乎?”
读佛经钻牛角尖的僧人常有,本无禅师佛法精深,自然不是全无应对经验,随即拿出棒喝之法,想让对方能迷途知返——对于这个门下最最有为的弟子,本无禅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对方为何会陷入如此这等浅薄的迷见。
世间邪见三百六十种,安仁僧所说的无有因果之见,指的是认为行持善法没有功德,造恶业没有任何过患,前世后世不存在,三宝没有功德,佛没来过这个世界,上有天堂、下有地狱是谎言。
这种称为无有因果的邪见,属于特别可怕的歧途,假如见解没有摆正,那学佛就成了一种抱佛脚求安慰的方法,绝不可能深入佛法三昧。
而常断见分为常见和断见。认为神我常有,大自在天、遍入天是造世主,上帝、真主能创造一切的,这些看法都叫常见,是承认造物主常有的邪道,断见;而认为一切诸法自然而生,前世后世、因果不虚、了脱生死等均不存在的观念,则属于因不愿造恶业而否认因果的断见。
如果按照佛门《四分律》中所说,即使生起一刹那的邪见,也将失毁一切戒律,不能再列入佛教徒或出家人的群体中,前宋时甚至有佛弟子因此此事轻生跳崖,本无禅师怕安仁想不开,故而“见”之一事进行开悟。
禅宗以“左右”开示讲解“见”这一状况,是为了告诉弟子不可执着于见,佛拈花不在左手,也不在右手,因而无左右分别,一有分别则心滞于执,所说的邪见正见则全都是妄念了。
本无大师以此情景应对机锋,实则是为了接引学生,殊不知安仁僧听完之后苦笑不已,告诉师父自己脑海中知道明知道生出了邪见,却并不认为是邪见,似乎是自相续中隐藏的邪见种子,正被智慧火慢慢滋养生来,恐怕再也无法摆脱其中了……
“弘辩方丈,所以安仁上人属于是学佛之后走火入魔了?不知那时候的安仁上人年纪多大?”
江闻出声询问,对于读《华严经》能读得走火入魔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据经典记载,那可是佛陀经历六年苦行之后,行至毕钵罗树下的金刚座上结跏趺坐,夜睹明星而体悟,解脱而得正觉后所说,最后深藏龙宫直到龙树菩萨开启的正法,想不到还能被逆练?
弘辩方丈闭目思索片刻,回答道:“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
江闻倒吸一口冷气。
十几岁就能达到青出于蓝的境界,安仁上人不愧是百年一见的学佛天才,这在讲究明心见性的禅宗里,堪称是一等一的宿慧种子。
只不过这个年纪正是中二的好时候,一旦犯起病来神鬼莫当,能好好说话都算是积德行善了,反正江闻自己在那个年纪,天天都在苦练天马流星拳,笃信自己下一秒就能领悟第七感燃烧小宇宙什么的……
“弘辩方丈,这身上病易治,心中病难医,安仁上人既然有数十年的心魔,我就不一定有办法解决了。”
江闻把丑话说在前面,生怕面前的老和尚把治疗陈年中二病的事情,也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那样的话,自己除了拿出“人生重来小道具”给对方来一下,理论上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此事自然不劳烦檀越……”
弘辩方丈站在池边的表情很是精彩,他总感觉江闻对师弟匪夷所思的心病十分熟悉——要知道自己师父当年都束手无策,只能让安仁僧转而修习天台宗秘不外传的禅功武学《寒山内功》,希望能借此机会突破魔障,可惜直到老和尚圆寂,都没有等到好消息。
石室之内药雾弥漫遮蔽视线,站立在药池边的三人都是寂然不动,只有药池之中的安仁僧低低叹息着,缓缓抬起头来,被往事催动出几分痛苦。
那苍黢风霜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到一丝当初佛学天才的模样,只如一名久居深山的苦行僧侣,一举一动都夹带着古树寒岩所特有的衰寂,此时背衬连绵荒草便要直至天荒地老。
江闻缓缓上前,将一道九阳内力传入其中,只感觉安仁僧濒临破碎的丹田气海、奇经八脉都在缓缓修复之中,《寒山内功》确实有奇独到之处,而温水池中牛黄、远志、当归、川芎、丹参、桃仁、红花、黄精等等药物,也正持续不断地释放着药性,帮助和尚益血安神、醒脑开窍,维持住他的灵台清明不灭。
江闻一边勉力施为,一边思考这个疗法功效,自己手里已经有治疗内功走火入魔的药方,却没想到可以用这种虎狼之法外催内补突破桎梏,如果自己能调和好药性剂量,骆霜儿奇经八脉的损伤根本不在话下,内力再上一层楼也不是不可能呀。
看来这座悉檀寺,自己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离开了。
“弘辩方丈,平西王府此时虎视眈眈,纵然击退一次也总会卷土重来,不知方丈有何打算?”
弘辩方丈捻动着念珠,缓缓回答道:“我和师弟安仁上人两个老僧螳臂当车,是为了守住师父留下的心血,也为这天南佛脉留一分气力,若是事有不遂,也只能以身护法罢了。”
江闻听出不对劲,连忙再深入询问道。
“方丈,听你这意思,莫非打听到了什么最新的消息?”
弘辩方丈缓缓颔首道:“我听闻平西王府麾下的高手因此行颜面扫地,正打算集结更多人马前来,檀越纵使武功高强,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老僧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bF/> 江闻默然片刻,明白像悉檀寺这样的寺庙被平西王府盯上,又失去了丽江木家的庇护,基本上是没有幸免于难的机会,江闻就算有心帮助,也不一定挡得住四面八方的骚扰围困,真想要破局,就非得要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弘辩方丈,既然您已经有了必死之志,那么不妨听江某一言,事情未必就没有别的转机。”
江闻似乎成竹在胸,微微抬眼看向老和尚,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方丈不如吩咐僧众大开山门,招待香客以解近渴,你做出这样出其不意的举动,平西王府的人就算来了,想必也会迟疑片刻。”
弘辩禅师摇头苦笑道:“这办法不过是饮鸩止渴,香客们知道平西王盯上悉檀寺,也未必敢来这里。”
江闻微笑着继续说道:“单独这么做自然是饮鸩止渴,但若是加上我这第二计,就有五成的把握了。”
弘辩禅师不知所以地盯着江闻,双手合十请教道:“还望檀越详解。”
江闻神秘万分地说道。
“做起来也不算麻烦。方丈只需要再打出一个横语,上面写上‘大理秘传,天龙武库’八个大字,则大事可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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