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先生还没回来。”
史镖头补充了一句。
“无妨,出发!”
林修看着父亲从院中走出,只留下一道逐渐模糊的背影。他内心有些畏惧这突然空旷的福威镖局,却还是挺起了略显单薄的身躯,在阒无人声的长夜中丝毫不退。
福州城南的深宅大院中,耿王庄无数新建的楼宇矗立在夜色之中,却有泰半不见一丝火光,空空荡荡地隐藏在福州城畔,竟和灯火浓密的府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这片广阔寂寥的建筑群中阴森难言,似乎连流过的风都比外面冷上几分。
“世子,您醒啦……”
包衣小奴看见耿精忠醒来,连忙端上热汤和热布,想给仍旧意识模糊的耿精忠擦脸醒酒。
耿精忠狐疑地看了这个小厮一眼,却没有接过他的殷勤。
“你是谁?”
包衣小奴显摆着新刮的嫩青头皮。
“世子您忘啦?我是王爷新派来的佣人,负责您饮食起居的,贱名不足挂齿,您爱叫什么都行。”
耿精忠从床上坐起身来,缓缓思索着自己的记忆,一切似乎都在西湖边酒宴断了片,只剩下记忆里那处熠熠发光、瑰丽难测的湖心古庙。
“奴才就是奴才。”
耿精忠冷哼了一声,终究是凭着年轻力壮的身体扛过了酒后熏然,伸手推开了房门,正对着满院萧瑟。
耿精忠背对着小厮,忽然想起了上一个小厮的故事。
虽然这样低贱的人他向来没有印象,但如果这人是死在自己父亲的手里,那他就不由得去探听两句了。
自从前岁在广州城中大开杀戒,耿精忠就觉得自己的父亲越来越不对劲。外人都说这任靖南王骄奢淫逸,汰侈无度,所到之处大兴土木跑马圈地,激起了民怨沸腾。
但是耿精忠很清楚,如果只是爱慕虚荣,父王理应广征良材名椽、湖石假山以充功用、搜罗美女零落填满府库才对,可实际上哪怕是王府所用的木料刻意分檄各地官府,选购黄楠、黄杨、乌梨、高杨等珍贵品种,都是为了以鱼目混珠之法掩人耳。
此行为根本目的,在于耿继茂忽然痴迷上了高要县七星岩白石。
在兵威震慑下,高要县知县杨雍正按耿继茂要求的尺寸,选最高超的工匠精雕细琢,知县日夕监制,然后又翻越千山万水从广州运到福州来。
这种“白石”通明温润,洁白无比,若玻璃一般,经过特殊方法的打磨之后胜过琉璃,据说极少的白石里,还能透出一些独特的文字。
耿继茂曾神秘地告诉耿精忠,这些石缝中的文字蕴含了世间一切的真理——一位唐时的僧人在那里留下了一半。
伴随着这个奇怪的爱好,慢慢地每当一种寒角声响起,王府中总有人能在屋后院中,目睹诡怪的形状隐现,以至于广州城中兴建的靖南王府荒废至今,也没有人敢接手。
耿继茂在移镇福州城后,照例建起了偌大的王庄,却开始每夜辗转于无数空房之间,神色不宁地仿佛躲避着什么东西的追逐,行踪也越发神秘,以至于谁也不知道今夜的靖南王,究竟藏身在王府的哪一件间屋子里。
就连耿精忠原先的小厮,也是因为在上月夜间,偶然看见了耿继茂带着白石慌忙奔走,被他亲自抽刀杀死的。
“世子,小心外面冷。”
包衣小奴战战兢兢地提示着,却不敢走出屋外,仿佛耿王庄黑夜里潜伏着什么洪水猛兽。
耿精忠也神色不明,终究是缓缓退回了屋里,看着远处隐约的福州城。
“奴才,你怕死吗。”
耿精忠冷冷问道。
包衣小奴被话里的刻骨无情吓得打了个冷颤,“怕,当然怕了……”
“怕就对了。”
耿精忠的双手拢入了袖子里,年轻的脸上满是不解之色。
“但为什么偏偏有人不怕死,甚至认为杀人之后再死可以得神,以致于聚在淫祠之中三五为群地杀人,随后酹酒割牲、乐此不疲呢?”
包衣小奴讷讷地不敢正面说话,“这样的狂徒……恐怕是要遭报应的吧……”
耿精忠哈哈一笑,眼睛里放出了精芒,似乎很是开心。
“报应是给人的,也是人给的。福州城里人都说宫巷无宫、塔巷无塔,吉庇巷不见吉庇,我也是好奇不已,今夜便是希望林总镖头,能给我解答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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