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二人早早醒来,等候许久,未得召见。
啟老吩咐朔阳收拾好行装,待用新竹简将两个药方抄录完毕,一老一少持药方来到正堂交于主事,径直离府。
朔阳回望那气派门庭,将旗招展,军士阵列,好不威风。
路口,两人带上在闲迟居准备好的面罩,向西而去。
朔阳:“先生,为何刘校尉派人将您接到府邸,却不闻不问呢?”啟老没有丝毫停顿,“除疫为重,与千百人的性命相比,我们根本算不得什么……”话语中,没有半分指责的意思。
眼间前方有多处浓烟冒起。
两人相视,心知又是在集中焚化处理尸首。
啟:“镇西焚尸,熬药处怕是不在这边。”刚欲转身,似乎有人嚎叫着从大火跑出,能见到他身上带着火、声音凄惨……翻滚不久后,再也没有动静了。
朔阳吓得一动不敢动,胃里翻上来一阵恶心,想吐,眼里也不知怎么噙满泪水。啟老见状,扶着他转过身,给他顺着胸脯。
他也不知怎的,自己先前见到过为数不少的死尸,唯独这次……
也许就在半年前,朔阳还跟那些倒伏在路边的,是同一类人,生死不过也悬于一线;就像俯伏满尸身的逃难之路,走通的又有几人?而今跟在啟老身边,早已经远离厄难。
朔阳是幸运的,在这种洪流中,一个人的勇敢、坚毅、善良、担当等等都无用,能让一个人走离困境的,就仅仅是运气。
起初,是因为他忍着恐惧,救了一只负伤的小狼。
往回走的路上,朔阳不禁自责。本想着路见不平,他能像啟老先给他讲述过英雄一般勇敢站出来,可无奈自己却这么不争气。
啟老不停安慰他:“害怕才是一个人的本性,换做任何一人,都是如此……”朔阳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一边听啟老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运途多舛,籍此,磨砺出想要自己……”
“先生,朔阳没用!”
啟老驻足,等朔阳抬起头,他郑重地说:“不可妄自菲薄!世间绝无从娘胎里出来的英雄无畏,只有从逆境中锻炼出的铮铮傲骨……”
朔阳不语。
他隐约明白当初啟老为何要他年两时间只学“仁、勇”二字:仁是心怀苍生,在千卷百籍中找到自己的归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勇则是合卷而行,见微知著,出茅庐、安天下……物格尔后致知、身修、齐家,家齐则治国,国治则天下平。
他们来到熬药分汤的地方。
一旁的军士比领取药膳的百姓还多,个个面戴口巾,军容齐整。
只听前方喝道:“一边吃去!”、“军爷,再给点吧!家里还有个不能下床的老母亲……”
领头一人闻讯,快步走到跟前、忙问:“你老娘可有染病?”
那人一下慌了,“没有。”声音恐惧,想到镇西四处抓人,宁肯错过、不可疏漏,不由得后悔自己刚刚说的。
领头人喝道:“带我们去!”
那人急忙跪在他身前,哀求:“军爷饶命,家母只是年迈,并无异样呀。军爷,饶命啊!”
领头人一脚把他踢开,随后把放在地上的碗跺碎,慢慢抽出刀来。“刁民,窝藏病患,你可知罪!”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军爷……”抱着那人的腿,一脸哭腔、不知所措。
“刁民,隐瞒不报者,格杀勿论!”说罢便扬起刀。
“等一…下!”弱弱的一个声音传来,朔阳忍着心里的恐惧,喊道。
领头人一疑,“嗯,谁嚷的!”
围观的人们迅速避让,朔阳看着奔逃的人们,本也打算躲到一边,被啟老拉住了。
朔阳脸红。啟:“多经历一些就好了……”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说罢抬头盯着前方。
原来他早就看到远处的吴大荣、身居偏位,想必正中的那位就是刘姓校尉了。
“哟呵,老的老、小的小,不怕我连你们一并法办了,啊!”
朔阳紧紧抓着啟老的手,手心冒汗。
啟老未语,摘下面罩。
刘校尉名威远。且说自刘汉武飞黄腾达,刘家鸡犬升天……到这一辈,名字也取得威武霸气,大哥刘威广、二哥刘威传,他是老三,皆在军中任职。
待刘校尉和吴大荣走近,众将士齐俯首。
吴大荣:“将军,那位便是啟老!”刘威远顺着吴大荣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二人衣着、相貌毫无出奇之处,随口一句:“知道了。”
眼瞅着二人将要转身,啟老突然开口:“将军请留步!”
待啟老陈述完毕,刘威远看向原来在一旁的军士,军士点头。“啟老意当如何?”
啟:“不敢,将军明鉴。那人既言明自己母亲没有染疫……”刘威远打断他,“此言差矣,疫病非同小可,若有疏漏,本将怕您担待不起!”吴大荣欲言又止。
跪在地上的农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敢仰头。
先前的领头人抢先指着农夫:“将军,他自己都没话可说了……”
啟走近,给瑟瑟发抖的农夫鼓气:“你有什么话,大可直言!”
只见那农夫半句话也没憋出来,还尿了一裤子。
啟老把头撇到一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朔阳也跟到啟老身边,心知地上的农夫这大半辈子根本没有遇到过这种大人物,哪里还敢再吐露半声。
恐怕这就是劳苦贫民最悲哀的地方,没有天灾人祸,他们只会世世代代守在那方圆十多里的小地方,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对他们来说,正义太缥缈遥远,苟活一时算一时;蝇营狗苟,驱之、杀之,都无声无息……
刘威远哈哈大笑。
吴大荣见啟老灰心,略一沉思,道:“将军,我部众恪尽职守,堪为表率……”见到刘威远点头,又接着对其附耳说到:“不过,此事既出,不妨让啟老随同前往……若他老娘真有问题,也好让众人闭嘴;若无异样,也算是给前国老一分颜面。”
刘威远:“好,就依你的意思。”
说罢,刘威远带随从转身离去。吴大荣目送一行人消失在街角,然后系上口巾,下马。到啟老面前一揖,“国老。”
方才的军士都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老头还是个大人物呢。尤其是先前的领头人,脸一下惨白,再无血色。
唯独跪在自己尿泊上的农夫还是头不敢抬。
吴大荣走到农夫身前,“算你三生有幸,遇到我大商国前任国老;起来吧,带我们去、查明原委,国老给你做主!”
农夫头微抬,看到眼前又是一位将军,赶紧又把都低了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农夫看往啟老的方向,见到啟老点头,这才不自在地起身。
一行人走了好远,这才看到农夫家的小破屋子。
待军中医者检查无疑,众人来到院前。
吴大荣把随身带的干粮丢给农夫:“此间经查无疑,即刻起、不得再加滋扰!”他的话掷地有声,以防有人再偷偷回来报复。
众人散去,吴大荣瞅了一眼还穿着尿湿裤子的农夫,摇头;随即跟在啟老后面,离开了。
吴大荣:“国老,恕末将直言。瘟疫愈演愈烈,刘将军也是无奈为之!”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眼下医者远远不足,难以逐一甄别……”话语中,既有一种不由己,又饱含无能为力。
啟:“可有禀明商王?”
吴大荣摇头,“我部已将此地三面围困,勿使瘟疫外传……刘将军明令,比之天下,汉武镇不足道;况且,军中染病军士也不再少数……商王罪责下来,谁扛得起?”
啟老明知,若商王真的怪罪下来,受牵连的,只会是他吴将军。刘氏两代积累,在此地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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