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会管这些事情,我也不喜欢改变。”
徐氏不紧不慢的答道。
“只是这人走得实在是太突然了。”青凤瞥眼,“你节哀。”
“阴晴圆缺,马高镫短的。”
徐氏低头,看着自己细腻的掌纹,若有所思的说道:“生老病死都是常事了。”自顾自的笑了笑,“只是那么一个人高马大的主,最后在床上……弥留那一口气的时候,也能瘦成一把柴。”
徐氏话音轻轻,可是青凤听着,却像是有一根针细细的刺进心头。
想着那人雪夜上门,死缠烂打,死皮赖脸的样子,青凤也道:“是啊,当时为了结交我,两个腌菜坛子抡起来根本不费力。”
徐氏苦笑。
“罢了。”青凤淡淡道,“都过去了。”
话说完,孙绕蔓进门来,带着丫头将夜食布好,徐氏示意,青凤也不客气,拿起筷子端起碗来,细嚼慢咽的吃着。
“只是。”徐氏道出心中所想,“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怎么说来就来了?”半开玩笑的说道,“不会就是为了打我儿子的吧。”
“我要带宋端回太丘。”
青凤吃着,并没有抬头。
徐氏猜到了,却还是心里一沉,听着青凤那慢慢的咀嚼声,沉默了片刻才发问道:“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呢吗?更何况,致仕的日子已经定了,到时候……”
话说到这里,徐氏反应过来,似笑非笑。
“你家那个小兔崽子明显就是不放人,谁知道到了日子又会拿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拉着不让走。”青凤夹起那鱼脍吃着,只觉得这可比自己在小河里抓来的鱼要鲜嫩多了,“更何况,端午那个死丫头也是个心思重的。”
徐氏斜睨,故意道:“那这郎有情妾有意的,何不……”
“你休想。”
青凤抬头看她,举着筷子说道:“当初韩绥把宋端接来我就不同意,更别说这一走就是九年,把我这丫头的大好年华全都给耽搁了。”
“你这么说就是胡搅蛮缠了。”徐氏道,“端午若不来这将军府,何来如今的尊贵显赫,人人敬仰呢。”
青凤反驳道:“我只是希望她可以平安长大,无忧无虑。”
“可是以宋端才学,你也甘愿让她一辈子在太丘庸庸碌碌的做一个不谙世事的村妇?而不是在这繁华金粉下大展宏图?”
徐氏说到了关键,青凤果然略有沉思,夹着肉片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了几秒,这才放进了嘴里。
“若是你放心的话,把她交给我,我自会以亲女儿的心意去待她。”
徐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的诚恳倒不像是装假。
青凤心里明白,韩绥夫妇对宋端的确很好。
“不必了。”
他平静道:“我要带她回去。”
徐氏见状,神色复杂的眨了眨眼睛,没有多嘴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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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鲸居的卧房里,宋端帮韩来脱下外衫,那上面溅了粥。
那人单穿着寝衣活动了一下胳膊,轻嘶一声,看来刚才青凤的巴掌打得有些重了,低低的咒骂道:“这个泼妇。”
宋端是习武之人,知道这一巴掌虽然重,但是也无碍,便道:“下臣等下叫人取了红花油来,到时候公子涂上就是。”
“不用,我还没有那么娇贵。”
韩来冷冰冰的说道。
宋端倒也没放在心上,应了一声。
韩来转过身来,穿好新拿来的衣服,看着给自己系扣子的宋端,两人分明咫尺之近,他却忽然有些心慌意乱,尤其是宋端发丝间的清香,让本就紧张的心愈发冲撞起来。
明知道宋端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走了。
但青凤的突然出现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
宋端真的要走了。
这朝夕相处了九年的人,终于要离开了。
“宋端。”
韩来轻唤。
宋端抬起头来,却在下一瞬间被韩来抱在怀里,她被迫抬起头来,下巴高高的垫在那人的肩膀处,有些迷茫的盯着前方。
怎么回事?
又是这样。
宋端张了张嘴吧,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自己的双手,只好呆呆的垂在身侧。
“公子?”
她试探性的唤道。
韩来不为所动,也不想放开。
“端午。”
韩来再也忍不住,埋头过去,竟然连深呼吸也不敢。
宋端瞬间烧红一片。
这下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心里怦怦跳。
糟糕,不能张开嘴,否则会跳出去的。
“端午。”
韩来又唤了一声。
“……嗯。”
宋端勉强回应了一下。
“别走好不好。”
没想到韩来会这样说,宋端微微侧过头,目光却被韩来的发丝遮住,意乱之时,手不控制的攥住韩来的衣角,又强迫着自己松开手。
“我……”
“不必了。”
谁知道那一秒,韩来忽然推开她,那人盯着宋端通红的脸颊,自己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道:“回去吧,这么不见了,你一定很想你师父。”
宋端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韩来盯着那合上半天的门缝,有些疲倦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刚才被宋端系好的扣子再次扯开,倒在床榻之上,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只是想到宋端要走,他伸手在胸口处狠狠的锤了一下。
“该死的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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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
从徐氏那里回来的青凤进了怀阁,瞧见捧着被褥的宋端,问道:“你捧着被子要去哪儿啊?”
“徒弟这里没有空房,所以把卧房腾出来给您,我去睡公子的书房。”
宋端如实答道。
“这么大的将军府没有一个空房间?”青凤很是不满意。
“当然不是,不过都在公子的长鲸居。”宋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这怀阁没有多余的地方,再者说了,您去夫人院里也不太方便。”
“是不方便,不过你去小兔崽子的院里就方便了?”
青凤对于这两人同房睡的事情耿耿于怀。
“再者说了,我不睡你那屋子,没有我平日里的香。”青凤想了想,“既然这样的话,你也别挪地方了,我去长鲸居睡就是了。”
宋端哪里能肯,这两人刚才还打了一架。
“你放心,我师父我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青凤义正言辞的说道,“况且我要在这里住上一个多月呢,和这小兔崽子也得搞好关系,要不然半夜再叫人给我杀了,你可就没有师父了。”
“师父您说什么呢,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青凤还是那套理论,忽而又道:“兔崽子,你也别向着他说话。”
“知道了。”
宋端又咕哝道:“师父你也是的,张口闭口小兔崽子的,也实在是太粗鲁了些,这里不是太丘,靖安里的规矩多得很,您也稍微注意点才是。”
“好哇。”
青凤又道:“我这才来一天不到你就嫌弃我粗俗了啊,当真是伺候那个兔崽子伺候的你连骨气都没有了啊,还记不记得我从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啊。”
“师父的话我当然急着,但是……”
“没什么但是,你知道就好。”青凤道,“还有一个多月,到时候跟我一起回太丘,自然也不必守着这里的规矩过日子了。”
说到这个,宋端忽然想起方才的一幕。
——别走好不好。
韩来的声音犹然在耳。
宋端也鬼使神差的叫住了抬脚迈步的青凤。
“师父。”
青凤回头。
宋端也回过神,但是人都叫住了,咬了咬牙,为难道:“我能不能……”
“不能。”
青凤脸色低沉,和刚才的乖僻顽童判如两人,将手负在身后,身形仿佛扎根在地的大树,叫人撼不动。
便是穿了这样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也遮盖不住自身的威严。
宋端最怕青凤严厉,没敢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但她不说,青凤是何人,怎么不知她心中所想,走过去接过她手里面的被子,语气冰冷的说道:“韩来不肯放你。”
“是。”
宋端低着头,回应着师父的话:“只是我……”
“他对你有情意。”
青凤道。
宋端猛然抬头,有些茫然。
青凤又道:“他舍不得你。”停顿两息,“你对他是不是也一样?”
师徒两人的谈话,青凤自然问的直白。
“我……”
宋端知道自己对韩来的情感很复杂,但是总是当局者迷的捋不清,加之韩来最近古怪,她也估摸出三分,突然被青凤点破,有些无所适从。
“你们两个形影不离整整九年,若非心是石头做的,自然会心生爱慕之情。”青凤道,“我也不是要你存天理灭人欲,只是……你若是想留在这里的话,我即刻就走,若是不想,以后就不要犹豫。”
“况且。”
青凤补充了一句:“玉佩匠还没找到。”
宋端眼神一深。
青凤盯了她一息,转身出了院子。
宋端伫立在原地,风习习吹过,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呼的一声,那风骤然加大,宋端的碎发被吹到眼前,一瞬间的漆黑让她的脑海里又回想起那血流成河的一幕。
宋端皱紧眉头,用手捂住胸口。
好疼。
疼的要喘不过气。
她不能接受韩来在自己面前再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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