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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只影向谁去(七千)

吴玹方才看到卷轴上的题字。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不由得,也喃喃的将这句词念了出来。

相儿回想起,川王在书案前一边画着,一边咕哝着这句词的样子,他偶尔会愁容满面,说起这词中所提及的大雁。

只影向谁去。

——相儿,你说要是以后我先死了,吴玹会不会很孤单。

川王还会这么问,他其实没有比吴玹老很多,但人陷入到爱情中,便是川王这样的身份地位,也偶尔会胡思乱想。

相儿那时候只是连连呸了两声,不叫他说这晦气的话。

可是如今他忽然懂得。

形单影只。

“你们知道,这首词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那句是什么吗?”

吴玹问道。

宝儿不解,可是日夜受相儿熏陶的相儿却懂了,脸色微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忽然,吴玹拿起绣绷上剪刀!

相儿大惊失色,一把攥住吴玹的手腕,宝儿也吓坏了,膝行两步抱住吴玹的双腿,哭喊道:“夫人!夫人您要做什么!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相儿也道:“夫人!殿下九泉之下必定希望夫人一切安好!”

谁知吴玹道:“我不会自尽。”

相儿眨了眨眼。

吴玹叫他两人松开手,拿起那个小巧的剪刀,将那件衣裳上所有的绣花一点点的往下拆,低头谨慎道:“圣人还不肯上朝吗?”

相儿颔首:“是,不但不上朝,韩郎君如此恳请,也不愿见。”

吴玹应声,也不接话,只是一丝不苟的拆着。

相儿和宝儿对视一眼,无声的陪着她。

直到天边露出些许鱼肚白,吴玹才直起酸涩的腰背,没了绣花,这就是一件雪白色的衣裳,她抱着画轴,起身道:“走。”

宝儿也随之起身,疑惑道:“夫人……去哪儿?”

吴玹坚定道:“建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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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了,圣人依旧没有传召。

满朝文武仍旧聚集在广场上,圣人三天没上朝了,川王的死因只是人口相传的暴毙。

没有解释,没有举动,情势太不明晰。

大家也不在议论什么,都抱着笏板静静的等着左内监叫他们各自回去。

韩来站在其中,一言不发。

宋端远远的看着。

身旁的岑越低低道:“端午,郎君的身体怎么样了?”

宋端摇了摇头。

正说着,人群中突然有些骚动,宋端等人顺势看过去,竟然是匡王。

他在一行人的注视下,缓缓的站住。

韩来的眼神,嗖的一下如钢钉般刺进这人的背。

不仅仅是韩来。

匡王承受着四面而来的眼光,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正如圣人昨日所言。

既然做得出,就要受得住。

曹燮瞥眼,意味深长。

“他来有脸来。”

程听小声切齿道。

岑越示意她别再说了。

程听回头,脸上写满了愤怒,眼神一瞥,愣了一愣,连忙拍了拍岑越和程听,指了一下说道:“端午,越姐姐,你们看。”

两人转身,也诧异得很。

其余人也注意到了,表情各异。

是一个白衣女子。

吴玹乌黑的头发披散着,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衣裳,尺寸却比她自己的身形大了不少去,以至于衣摆流在地上,像是白浆一般。

她目不斜视,怀里捧着一个画轴,款步的行至登闻鼓前。

宋端往前两步,呢喃道:“这是……”

岑越等人也猜到了,不知如何做。

吴玹将怀中的画轴交给身后的宝儿,取下登闻鼓旁边的木槌,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对着那红色的鼓面,奋力一敲。

‘咚——’

那巨大的声音让所有人回头。

“这是?”

“这女子是谁?”

有人窸窣。

吴玹咬着满嘴的恨意,将那登闻鼓敲得老响,一声接着一声,那厚重而洪亮的声音仿佛在攻城一般,传颂出来的,是一个女子的无尽冤屈。

吴玹深吸一口气,凄厉道:“赵国川王!才学奉玉!德行有彰!三日前的雨夜在善缘寺无端身死!实乃蹊跷!妾身乃太子良媛吴玹!还请圣人明察!还殿下清白!还天下公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才知晓,这女子是坊间传言的吴玹。

匡王闻言,斜睨过去。

眉眼紧皱。

看向吴玹的神色有多复杂和杀意。

曹燮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衣袖,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身,那女子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离弦之箭般,想要射开建武宫的大门。

痴心妄想。

“朝内小人睚眦!暗中报复!致使一国皇储含冤而死!天理昭昭!还望圣人明察秋毫!惩治恶行!”

吴玹嘶喊着,手上的力道也加大。

宝儿见状,落下泪来。

“吴夫人……实在是……”

程听忍不住捂住嘴巴,滚烫的泪水落在手背上,她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岑越也对这女子生出佩服来,深吸一口气,神色庄肃。

“能成。”

宋端说了这样一句,咬了咬牙:“登闻鼓敲响,圣人无论如何也得上朝,只要圣人肯见咱们,就能为殿下伸冤辩白。”

岑越摇了摇头:“难于上青天,圣人心里怕是已经有了抉择。”

“无妨。”

宋端紧盯着吴玹:“只要肯见,只要肯见。”

而宝儿看着那没有动静的建武宫,心里的失落和无奈溢于言表,她目视着吴玹的背,才明白这衣裳拆绣,是要给川王戴孝。

“夫人……”

宝儿撑着冰冷的地面,痛苦的闭上眼睛,黑暗中,一声声的鼓响,像是击打在自己的身上,她失魂落魄的说道:“没用的……圣人还是……”

吴玹没有回答,但是那越来越红的眼睛,和那断了线的泪水,也证实了宝儿刚才说的话,也是她自己的内心所想。

是啊,圣人还是不肯开门。

吴玹叹了口气,放下了酸疼的手臂。

这持续了一刻多钟的响动突然停止,广场上顿时陷入了死寂中,也引得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

岑越道:“吴夫人这是……”

老远,看着吴玹缓缓的站起身来,手里的木槌也落在地上,梆的一声。

宋端心里惴惴不安。

她似乎预料到了些什么。

只见吴玹仰起头来,看了看那雾蒙蒙的天,浑噩的眸子似乎一下就将其看穿了,晃了晃身形,低低道:“……殿下,只影向谁去。”

——吴玹,我赵元白自知是天下间极好的男儿,却也不是最好的男儿,我拥有你的大好年华,必定不会辜负,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永远的笑语嫣然,也别怕风雨,我不会叫它吹到你。

依稀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川王。

那时候自己才七八岁,而川王正值青年,长杨宫里初见,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哥哥。

川王诧异,随后笑的开怀,问她是哪家的。

小小的吴玹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知道自己是要给川王做伴床的,红了脸。

川王失笑。

再后来入王府,这人不碰自己,却叫府内的人都敬着自己,他会从宫里宫外的给她搜寻民间的稀奇东西,无论是吃食还是首饰,称她自小养在宫里,少了太多乐趣儿。

川王捧着吴玹养活,休说旁人,连他自己都会畏惧这人的娇怒。

用膳,吃,

服药,喝。

就寝,睡,

无一不从。

往来出行,去哪里,何时回来,知道自己担心,必定会定下时间,也会按时做到。

即便再晚回来,也会告知,川王知道她在等。

等他回来,等他给一个交代。

只有这一次,他失言了。

“赵元白。“

宝儿痴痴的看着她。

吴玹这般,让看来的人心生恻隐,都以为她要放弃了。

“吴玹!”

谁知吴玹突然大喊一声,吓得众人一瑟。

“请圣人明察!”

她话音一落,决然的向架鼓的木柱子撞去,砰地一声。

似乎比方才的每一道击鼓声都要响。

鲜血霎时间涌出。

吴玹的衣裳染了红,和纯白交织,像是穿了一朵冬日里盛开的梅花,只是这梅花离枝,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夫人!”

“吴玹!”

宝儿的尖叫和宋端的惊呼同时响起,岑越想要拉她,可是宋端早已经疾驰了过去,她抱起吴玹的身子,看着那人逐渐涣散的瞳孔,不可思议的喊道:“夫人!”

吴玹张了张嘴,额角流出来的血进了眼睛,所视之处一片通红,她强撑着伸手,宝儿连忙将画轴递了过去,哭喊道:“夫人!您怎么这么傻啊!”

吴玹只将那画轴紧紧的抱在怀里,喉咙里发出些细碎的声音,惨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缓缓的合上了眼睛。

宋端只觉得有数万只蚂蚁在撕咬着头皮,她盯着怀里的吴玹,悲痛非常迟缓的袭上心头,刀锉般的喊不出。

当啷一声,不知道是谁的笏板落在了地上。

韩来瞥眼过去。

张炳文看了他一眼,连忙捡起来。

“圣人有令——”

左内监终于现身。

“传鸾台侍郎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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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外:原计划里没有吴玹这个角色,那天写着写着她就跑出来了,她本身是一个给川王增加遗憾的工具人,但这章退场,我觉得也算完整了。

还有就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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