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曹燮坐在书房里,屋里一片昏暗,仅剩的半截蜡烛在烛台里也没人更换,那火苗的影子在墙上摇曳,映在脸上,满是黑白斑驳。
‘咚咚咚’
门外有人轻敲,随即传来曹纯低微的声音,说道:“父亲,膳堂已经摆好了饭食,您出来用一些吧。”
曹燮没有答话,曹纯壮着胆子推开了个门缝儿,屋里面居然比外面还要漆黑,她素日里颇多宠爱,这种行为,也只有她敢了。
曹纯推开门,看到书案前的那个人影,试探着说道:“父亲?”
曹燮这才抬起头,他叠着手背托着下巴,那锐利的眼神像是苏醒的狮子,看着曹纯心里发慌,这人自从朝会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即便是母亲亲自来请,也被送了出来。
“无妨,你们先用吧,告诉你母亲,我今晚就睡在书房了。”
曹燮声音略带疲惫,嘱咐道:“你先出去吧,不用担心。”
曹纯迟疑几秒,这才说道:“父亲,母亲和大哥他们都很担心您。”顿了顿,又问道,“父亲,是不是朝会上出了什么事?女儿听说……韩来要给尤氏夫人重新修缮宅邸,是不是……”
“你先出去。”
曹燮的声音骤然严厉,曹纯被吓了一跳,只觉得心突突的,手心也泛出了潮汗,虽然素日里曹燮宠爱她,但若是严苛起来,也会狠狠的管教她一二,低了低头,决定还是不要顶风而上。
她重新打开门正准备出去,迎面瞧见一道妖娆的倩影,曹纯眉头骤然一蹙,又怕打扰到曹燮,压低声音带着薄怒说道:“你怎么来了?”
曹琦神态自若,直接把曹纯当成了空气掠过,后者一愣,对于这人忽视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快,抬起手臂来拦住曹琦,切齿道:“曹琦,父亲现在不想被别人打扰,你怎么来了?”
曹琦往前一步,胸口碰到曹纯的手臂,那人感受到那硕大,薄唇微微张了张,不好意思的往后放了放。
“怎么哪儿都有你。”
曹纯此刻对于这人的厌恶已经达到了顶点,恨不得上去伸手将曹琦的脸皮活生生的撕碎。
“曹纯,让她进来。”
里面的曹燮平静的开口。
曹纯愕然回头,曹琦冷哼一声,按下她的手,神情得意的掠过,不疾不徐的说道:“小妹,把门关好,姐姐和父亲还有事情要商议。”
曹纯紧咬牙关,看着她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将门合上,至院中停住脚步,回头盯着那书房的门,攥了攥拳头。
“曹琦,你怎么不死了。”
当然,书房内的曹琦是听不到这人对自己的恶毒诅咒的,她扫了一眼屋内,曹燮仍旧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像是一座古塔般。
“这屋里太暗了,女儿帮您重新掌灯。”
曹琦说罢,走到烛台前,拿起一旁的小剪刀,对着那火烛的根部精准的剪掉,那烛火顿时亮了许多,红红的映在眼睛里,使得此刻的曹琦看着像是地牢里的猛鬼,含着微笑,还没有呲出獠牙来。
曹燮没有转头,只是道:“朝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曹琦瞥眼,盯着曹燮那宽厚的背影,如深山中疲惫的黑熊,她放下小剪刀,平静的说道:“听说那日梁吉去了匡王府,受了好大的奚落和不敬,那人落了脸,别说梁吉了,就连太后也落了一身的不是。”
“你倒是对匡王的行踪一清二楚。”
曹燮似笑非笑的说道,只是那笑意极冷,十分不善。
“不过都是父亲交代的事情,女儿自然要全心全意的盯着。”曹琦不紧不慢的说道,“从不敢怠慢。”
“是啊。”
曹燮的声音慢慢的,却不像从前那样肯定了,而是瞥眼过去,眼角的余光仿佛一把锋利的剑刃:“你做事,为父从来都是最放心的。”
曹琦只当听不出来,尖利的指尖随意的撩拨着那晃荡的火苗,那火热的温度在指腹上若即若离:“韩来为何要突然给尤氏修缮府邸,这本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尤氏是罪臣之妻,当初能留下一命,还是拼了川王党的众人之力,这会儿又拿出来做文章,想必是……”
“怕是在试探圣人的口风。”
曹燮并没有细想,或许是太疲倦了,已经不想再细想了。
“只怕事情没有父亲想的那么简单。”曹琦声音幽幽,伴随着那墙上的光影,给人一种迷惑的感觉,“当初咱们以为手握着匡王,圣人就不敢乱动,若不是咱们曹家在背后支持着,川王死了这么大的事情摆在那里,匡王如何能名正言顺的做太子,若不是咱们力压流言,这靖安城的口舌是非,便是横在北东宫前的犬吠,匡王是靠近不得的。”
曹琦说着,神色也像曹燮那般凝重了起来:“可谁曾想到,圣人实际上是不受控的,不过是过河拆桥,得鱼忘筌罢了,对咱们曹家也不过是利用,利用咱们护送匡王坐上太子之位,可……时局一定,便又扶持起韩家来和咱们抗衡,父亲,只怕圣人的心思已经不在咱们曹家身上了,就算当初救驾之功再高,也高不过这屠害匡王之罪,那毕竟是圣人的亲生儿子,当面不说,心里只怕已经是恨极了。”
曹燮何尝不懂这个道理,闻言扶额,粗粝的手里轻轻的扫过书案上挂着的一排毛笔,发出难听的碰撞声。
“韩来和宋端已经是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近来做事,高调又针对,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冲着咱们曹家来的。”曹琦冷淡道,“圣人想要咱们两家制衡,韩来就投其所好,处处使绊子,处处上眼药,倒是正中了圣人的心意,只怕他越过分,圣人越高兴呢。”
她语气轻柔,可听在曹燮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的刺耳,随着椅子挪动的声音,他缓缓的站起身来,回头道:“无妨,只要咱们继续把持着匡王,就算旧主防备,可待他百年之后,匡王登基,咱们曹家已经是这大赵国最鼎盛的存在,现在……且叫韩来和宋端他们高兴一会儿。”
“高兴一会儿?”
曹琦微微眯眼,那火光从她纤长的睫毛穿过,割裂成无数道:“可是依女儿看,圣人对咱们曹家多有不满,这来日的辅君之臣,圣人和皇后还是有意韩家,一块鲜嫩的肉,父亲以为是让狼守着安全,还是让一群羊守着安全,到时候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咱们曹家就是辛辛苦苦给别人做了嫁衣去,自己留下一场虚空。”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是气声,曹琦闭上眼睛,狠狠的吸了一口凉气,说出自己的内心话。
“况且……今日朝会上,匡王之举……”曹琦迟疑着,“匡王已经有了异心,他不够贤德,却也不够阴险,他想要这个皇位,却又没办法不择手段,他想要杀戮,却不想自己手上染血,他希望有人替他身背这个骂名,但也不想让世人看到真相。”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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