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一位道士乘竹筏于湍急河流中逆流而上,只见河流水势凶猛,却唯独竹筏一方之地水面几乎静止,无需道士撑杆,竹筏自动缓缓向前漂去,这一幕堪称诡异。
道士容貌如少年,负手静立竹筏之上,隐约外露巍巍气象,他抬头四顾,似在欣赏青城山周边景色。
当竹筏缓缓停靠岸边,一位中年道士早已等候在那,对竹筏上道士恭敬行礼后轻声道:“师兄。”
被称作师兄的道士微微一笑,回礼道:“师弟别来无恙。”
中年道士便是青城观观主陈抟,而能被他称为师兄的,全天下只有一人有此资格。
商朝道主,张谦之。
两人从岸边一路并肩走到山脚下,除了最初的问候后,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这对位极人臣的师兄弟默默登山。
“为何?”张谦之忽然问了一句,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指明什么事,但还能有什么事?
“师侄未曾与师兄说起吗?”
“别说灵儿根本不信你这拙劣理由,即便相信,师兄比那傻徒儿更了解师弟你,当年若不是为了那女子,师弟你一声不吭跑来青城山当个观主,现在道主的位置哪论得到师兄?从小师弟你的天赋便远胜我们这几位不成器的师兄,连师父都说你是道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只有你才能追上那两人的步伐,师兄们哪个不是羡慕得紧?师傅将道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希望全然寄托与你,可你倒好,为了一个魔教女子,竟……”
张谦之见已显老态的师弟面露黯然,不再提起这些已经尘封已久的往事。
“唉,这道门之主在你眼中与那茅坑中的硬石有何区别。”张谦之感叹道。
陈抟为之一乐,笑道:“师弟可不准师兄这么说自己。”
“你啊你,还是和小时候一般顽劣不堪。”张谦之摇头苦笑。
陈抟是孤儿,从小被师傅收养长大,张谦之却是正统天师府传人,不过从小前者便展现出惊人的修行天赋,使得师傅反而更看重外姓的陈抟,更有意让他接手衣钵。不过张谦之也没有什么嫉妒之心,对从小无父无母的陈抟照顾有加,亲如兄弟。
对陈抟而言,张谦之是亦兄亦父的存在,小时候许多心里话更愿意说给他而不是对自己有栽培大恩的师傅听。
“师兄小时候可同样不是一个让师傅省心的孩子啊。”
“还不是因为师弟你老带着师兄偷师傅藏在床下的钱罐子?”
“可买来的武侠小说师兄可是一页不落全看完了啊。”
“你这臭小子。”
话题不知不觉从圣女重伤转到了小时候两人的种种经历。
在世人眼中,两人是喜怒不形于色,一言一语定人生死的高高在上的道教仙人。不过此时,他们却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普通师兄弟罢了。
回忆终会结束,就像脚下之路总有尽头,即便刻意走得再慢,但终究还是有走到山顶的时候,那时两人将无法再逃避。
陈抟站在一处悬崖边上,眺望远处,看到一脸心疼的妇人为耕作田地的丈夫擦汗,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泛起微笑,为本就儒雅的外貌更添一丝写意风流。
他毫无顾及地展露出境界,却没有做什么,与他并肩的道主身躯微微一震,满脸不可置信。他惊讶于师弟此时的境界竟只差毫厘便能跨出那天人一步,更惊讶于他体内气海枯竭的程度,这哪是武道大宗师该有的巍峨气象,分明是人之将死的征兆啊。可他不明白,师弟比自己还要小上七岁,怎么会大限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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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谦之沉声问道:“是那时候留下的伤?”
陈抟默默点头。
“值得吗?”道主转头一同眺望远方,轻声问道。
观主温柔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数百年前,魔教势大,横行天下,却被一位僧人屠了全教,就此凋零。
三十年前,魔教出了一位惊才绝艳之辈,仅仅二十岁便入了不惑之境,与当今道门圣女不遑多让,被隐藏百年的教徒尊为圣女,整个魔教意欲崛起。
而当时的陈抟同样已经名扬天下,年轻一辈中的十大高手榜单排名第三,其上两位被那个年代的人们称为“绝代双骄”。
那一日,魔教圣女与陈抟相遇,从此便再难分开。
两人相爱之事终有一日被道、魔两教知晓。
道门震怒,高手尽出,追杀两人,只为除魔教圣女而后快,而魔教也动用了隐藏的全部力量,妄图护下圣女。
那一战,日月失色,天崩地裂。
只是魔教终究没落太久,动用全部力量也无法抗衡底蕴深厚的道门,其强者死伤惨重,圣女危在旦夕。
史书中的记载是这样的:道门屠尽魔教众人,陈抟幡然悔悟,亲手击毙魔教圣女,从此再无魔教中人。
而真实情况往往与史书并不相同。
陈抟为保护心爱之人,以己之力抗衡数位强者,不敌重伤,最终亲眼看着她被众人杀死。
从那以后,陈抟心灰意冷,隐姓埋名于山间,直至他的师傅——上任道主找到他,并将一名婴儿交给了他。
他至今还记得师傅所说的话:“这是你与她的孩子,为师也不知她到底用了何种手段,竟能将腹中胎儿剥离出来单独于外界成长,但为师确定,这孩子的血液之中,有你的气息。”
那一日,陈抟重新看见了人生的希望,只是作为代价,他将重归道门。也是从那天起,他便成为了青城观观主。
情字何解?圣人亦无言。
但我不求天地逍遥,只求无愧我心。花开花落彼岸天,缘生缘灭此生了。
观主轻声道:“师弟自知命不久矣,希望在死前能以这副无用身躯换些什么。”
道主了然,“是陈平那孩子吧。”
观主点头。
“难道师兄堂堂道门之主,还护不住一痴儿?何须师弟你受制于老三,要用灵儿的命换取陈平的一世平安?!”
“平儿是她的孩子,道门的任何人包括师兄都不方便一直护着他,也无法给予平儿平静的生活,但这些老三都可以做到。”
“那为何你重伤灵儿却不杀她?”
“圣女毕竟是师兄最看好的传人,如果她真的死在我手里,师兄可不得记恨死我,况且我希望圣女能牢记这份不杀之恩,日后若平儿有难,不论身处何地不论任何原由,都要救平儿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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