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曾经结掉过他早期毒素的,还唯有那个背叛他去了白云间的不孝子。
——只要杀死慕清离,晟儿就会醒悟不再鬼迷心窍,就会回家了。
“呃——”
面前的女人发出一声揪心地痛吟,身子骤软跌在地上,呕出一口黑红地血。
她面色惨然地笑笑,抬起一双灵动地眼睛去看袁轰,嘴唇嗫嚅着唤道:“老爷子…咳咳咳…”
血丝自口齿间不断溢出,袁轰定睛细看,眼前的人竟然不是他恨的慕清离,而是……白云间雨殿之主慕清吟。
“你……”袁轰精神震颤,手杖跌落在地,蹲身扯掉身上的外跑给慕清吟裹上,语气颤巍巍道,“晟…晟儿你——”
慕清吟冲他笑笑:“您的毒术有所精尽我解不得…奴家又素来体弱,大致就快死了吧……”
“你——”袁轰双眼变得浑浊,抱着亲子老泪纵横,“你为何要这般……”
“不这么做,奴家又怎会知道…喀喀——你要杀她…唔……”慕清吟话落艰难地喘了口气,带着解脱的释然,“…仙…首她不准…奴家来往引城以及附近…她说奴家在这里有生死劫…原来…奴家的劫是您…”
慕清吟被那袁轰搂在怀中牢牢护住,虚弱地喘息着。
老药仙面色狼狈又阴沉,说来讽刺,他素来引以为傲的“药仙”之名竟然是浪得虚名,此时此刻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救不了。
灵息源源不断涌入体内,慕清吟睁开了眼睛,艰难地抓住袁轰的手:“老…老袁,收手吧…我命当如此,但她还在里面…你帮帮她…”
“袁晟!那慕清离非你良人,她不爱你,你看不出吗?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搭上你的命吗!?
为了她,你的身子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她欠你多少!?纵使嫁给你十辈子也还不起!”袁轰实在是忍受不了自己的孩子在紧要关头还想着不该想的人,情绪格外激动,握着慕清吟手臂的五指无意识收紧,赚得他骨头疼。
“老袁…”和以往见面的剑拔弩张不同,慕清吟只是虚弱地抬起眼来,无力地勾起唇角苦笑,“她从不欠我…是我欠她,我这辈子,纵使命陨当场,亦还不清她的大恩…”
他原来灵动地双眼最终失去了焦距,视野倒应出多年前的影子,嘴角翘起露出幸福地笑靥:“孩童时期,您的眼里只有药术,没有我,在妖境历练的那三年,我是人尽可欺的医修。后来…在玄修界中,我是父亲不要的私生子…因为有她我才没被饿死…
十年前那场战役、若不是有她拼命护我,我亦活不到今朝…你以为她为何要力排众议让我为雨殿主?白云间医修殿中英杰辈出,有不少自小钻研医术、比我更适合当任殿主之人…可我回归西桥,您不予我开门,狠心将我拒之门外,她只是为了给我一个安身之所,让白云间成为我的庇护,她——何曾欠过我……”
寒鸦惊起,拍翅歇在血液尚未干涸的尸体上,餍足地嘶叫一两声。
马蹄疾驰而过,惊飞满滩鸟雀。
碌盐城与京城交界的无人地界,正上演着一场并不常见的惨烈厮杀。
身穿轻甲的暮云骑士兵和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冰刃相接,边打边走,鲜血飞溅上百里。
蒙面人的主事者手起刀落挑翻两名士兵,操纵着腔调怪异的中原话呼喊道:“上头说了,今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能让慕雍州活着进入京城地界!他若不死、死的便是咱们!慕家嫡系子嗣绵薄,旁系多败类难成大事,只要这老头子一死,慕家兵符迟早要上缴!”
暮云骑队伍中,身披黄金战甲、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的慕雍州周身伤痕遍布,一边组织麾下士兵凌厉反击,一边在口中犯怂高呼道:“本将军与诸位无仇无怨,尔等何必咄咄相逼、这般执着要取我性命?”
“自打老子出塞外地界,你们这群龟孙就一直阴魂不散!老子渡江你们也渡江,老子驻营你们也驻营,如影相随整整五千里!如今老子到家门口你们还不肯放弃,何仇何怨啊?大罗金仙也该遭不住了,有完没完了?!”慕雍州浑身是血,压根儿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喊着喊着暴脾气噌噌噌上涨,破口大骂起来。
眼下时节天寒地冻,血液浸透布衣凝结成冰,动作稍微大一点,冰碴子噼里啪啦从身上往下掉。
慕老将军口中咋呼得要命,怎么听怎么不像靠谱的主将,下手却比谁都狠,一刀砍下去敌人非死即残。
蒙面黑衣人接受刺杀委托跟随五千里这个把月,死在慕雍州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刺杀花样儿层出不穷,偏偏没讨到半分便宜。
“老子的爱女出嫁半年了,老子还没来得及回来瞧一眼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人在城外归心似箭,你们这群天杀的混球还杵在这儿碍事。李家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走狗似的为其卖命?老子付给双倍,你们去剁了雇主呗?走狗们打个商量如何?”
军中主将喋喋不休占着口头上的便宜,吵得副将耳朵连同脑仁一起疼,手中长枪变刺为劈,在老大脑门上留下一个滚圆的大青包。
慕雍州连连哀嚎,扬言雪副将突袭主帅,不用拖下去当庭乱刀砍死就成。
手下将士早就习惯了主将时不时发神经、发牢骚,正忙于厮杀压根儿没人肯搭理他。
突然间,蒙面黑衣人中飞出一锦衣男人。
男人在落地前抖出袖中短刃,落地后几乎在同一时间绞杀三名兵将,血花飞溅,为雪白的荒凉山涧增添了一丝妖娆。
他的动作华丽而奇快无比,遭到袭击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飞滚出去,身躯倒在血泊之中。
男人手中的武器仅有一支短刃,却能以一己之力在众多配置齐全的士兵群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
“慕老鬼,老实说我很爱戴你的那个疯丫头,她可是我连杀两次都没能杀死的人。”男人用周遭人听不懂的奇异语言咕咕嚷嚷,目不转睛盯着慕雍州长在项上的人头,眼中迸发出嗜血地兴奋,“把你这老东西的头颅当做礼物表达我对她的敬意,想来她的面目定会因为过于精彩而变得无与伦比。”
慕雍州听了几句,虽然他也听不懂对方具体在说些什么,但能够听出他讲的是西域语言。
男人的短刃就藏于袖中,从始至终未将全貌探出袖口,只是几个呼吸间,地上已经多出十几颗新鲜的头颅,每一颗连接身体的切口都彷如镜面般平滑,那些眨眼间惨死的士兵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情绪。
黑漆漆的球状物体朝慕雍州袭去,速度之快胜过电光石火,转瞬间到了近前。
雪副将混战中来不及判断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下意识凭借以往的经验一枪劈在黑影正中间。
咔嚓——
黑影遭到承受范围外的重击,措不及防爆裂开来,红的白的劈头盖脸飞溅慕雍州满脸满身。
老将军驰骋疆场多年,自然晓得这被雪副将劈开的是个什么东西,气得七窍生烟,拂手抹净喷入眼中的秽物。
不曾想仅仅是这一念分心,男人已经悄然近了他的身,嘴角抽动,朝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修长有力的指尖客气地向慕雍州脖颈摸过去。
他的中指与食指间夹着那根极细的短刃。
刀锋的寒光晃在心头,慕雍州猛然暴呵出一声“去你玛的”,破罐子破摔迎着男人的利刃挥刀,试图与对方同归于尽。
老子就算是陪着弟兄们去见阎王,也要带你这孙子一道,休要再杀我手下兵将!
万万没想到,男人前倾的身子竟然在空中改变了轨迹,轻松滑身避开慕雍州的刀刃,转到他身后,侧手再次递出短刃,直取老将军的后颈。
然而这一击,却没能如男人所愿收割掉近在咫尺的人头,一层并不明显却坚硬若玄铁的霜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卸去他汇聚于刃锋上的力道,将气势伶俐的杀招不动声色化解。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男人甚至都未能感受到霜雪的阻力。
他面色不变,只苦恼地皱眉,身子在空中持续翻转两周,倍感扫兴地从慕雍州身边退开。
“嘁…她怎么来了?”明明是不该来这里坏他好事的人。
男人不满地用西域母语嘀咕道:“耽误我收集喜欢的头颅,这笔账我记下了。”
慕南卿此刻身上披着萧宸玖的外衣,拴在发尾的发带已经不知所踪,墨发优雅地于寒风中飞扬,骑在一匹健硕的马背上,左眼中浮现出一层冷冽的霜雪色。
她所在的地方与慕南卿和蒙面黑衣人厮杀的场所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却已经认出这个使用短刃为非作歹的男人便是那日杀了原身、并且屡次刺杀她、反复逃走的人。
她其实从始至终并未见到刺客的脸,但那一手对暗器的掌握和运用,她就算死过两千次也断不会认错。
察觉到慕南卿在快速靠近,男人并无心与她正面交手,想都没想转身朝着战局外的林中奔逃而去,将正在同暮云骑士兵缠斗得难解难分的蒙面黑衣人丢弃在荒山野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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