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傻子去世已经过去了四年。傻子走的时候是冬天,白雪覆盖山观镇,天地间一阵苍凉。傻子家脆弱的卷帘门被风呼呼扇着,久久没有合上。何勇梅与魏合欢母子二人爆发了一场与傻子有关的争论,这场辩论涉及到魏合欢下半生的幸福,涉及到魏家的子子孙孙,也涉及到贺家的祖祖辈辈。
山观镇的人都知道,贺兰珊的舅舅是个傻子。贺兰珊也有可能是个傻子,你不能喜欢上一个傻子,你们俩如果结婚了,你们以后的孩子也可能会是个傻子。到时候,山观镇的人就全赶过来,看我们魏家的笑话了,等着看魏家笑话的人太多了。他们会被我们笑死,他们就盼着这一天。
往上翻三代,往下翻三代,何勇眉把话放这了,我的儿子必须找个知根知底的人。何勇梅不信秤,何勇梅不信数据,机器是可以作假的,那都是庄周镇的人精发明出来的骗人的把戏。何勇眉信历史,何勇眉信山观镇的芸芸众口!儿子,你快快去告诉那女孩,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她考公,她考编都没用!魏家的门槛绝对不是她想破就破的!
魏家的门槛是不能破的!何勇眉的话语刚落,外面便响起了烟花爆炸的声音。舅家的人们围着一个大圆桌,他们屏气凝神,插不上一句话,人人都惧于何勇梅的威严,何勇梅还是当年那个腰杆直得顶破天的女人,甚至比当年更多了些凌厉。
他们都等着魏东海,魏东海缺席了何家的除夕晚宴,错过了母子俩的对峙。何勇眉让魏合欢无话可说,魏合欢不是普通人,魏合欢要继承魏家的江山,魏合欢心累了,他多想把一切都让给万万啊,他跑了出去,踩着他的新皮鞋,贺兰珊送的一双名牌皮鞋,里面的鞋垫也是名牌的。贺兰珊给他穿上这双鞋子,满怀期待地说,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嫁给你。
魏合欢不能去找贺兰珊,他无法想象贺兰珊失望的深情。他也不可能和心爱的姑娘私奔,离开魏家他会活不下去的。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路可去,无处可走,名牌皮鞋沦陷在茫茫雪地里,他走了很多路,脚下的鞋垫都快踩破了,脚底一深一浅踏在雪里、冰上。
名豪山庄越来越近,家里的灯光迎接着他回家,他看到光里的余晓沁,那个被何勇梅称为婊子的女人,这个婊子能量巨大,婊子和婊子兄弟们掌管着山观镇的所有银行,连魏东海都要让婊子三分,魏东海也许是爱婊子的,魏东海看婊子的眼神,像今夜的光。魏合欢眼角泛涩,他没有地方去了,他也不能回家。
魏合欢躲进了地下酒窖,酒的香味安抚着他。他走了太多路,口渴了,他打开第一口缸,又打开第二口,第三口,缸里的酒泡着人的脸,男人的脸和女人的脸从酒里浮现。他见到了爷爷魏开诚,这张脸太久远了,只在相册里见过。他还见到了一张认不出的男人的脸,还有那张认不出的女人的脸,这三张脸像香瓜一样裂开了。
名豪山庄的夜开始了。悠扬的歌声润物无声,魏合只感到全身发冷。那泡着三张人脸的酒他喝过,舅家人喝过,婊子喝过,婊子的兄弟们喝过,山观镇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人都喝过。他们喝下了人的脸,人的骨头,吸干的人的血。
魏合欢蹲在潮湿的酒窖里,他看到了比死人脸更恐怖的东西,那是亲爹魏东海的脸。魏东海杀死了爷爷,魏东海杀死了贾权,魏东海杀死了前妻。这样一个魏东海,魏东海叫着儿子的名字,合欢合欢,你要听你妈的话,合欢,什么样的女人你娶不到,非要娶一个傻子家的闺女。
魏合欢强压着恐惧,冲出酒窖。魏东海被甩在后面了,名豪山庄也被甩在后面了,酒窖和人脸都在后面了,魏合欢放声大哭,他压得太久了,他害怕,又恶心。脚下的两只皮鞋早不在了,一只留在了酒窖,另一只也不知道丢在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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