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尝过邬韵的手艺,庄荀不去张府蹭饭时都会遣人来酒家与她知会声,点名要吃那宫保鸡丁。从此,邬韵对去书院的路也熟络起来。三年孝期后又过一年,邬韵与姜序在一起已经两年,他开始与她商议婚事,本来她与他相约中午空暇时去街上的布防转转,结果今日庄荀却遣人来酒家寻她,她宠爱这个小弟,立马就下厨去了。中午有事,邬韵只得不到饭点就拎着食盒向书院走去,临近书院,邬韵就听得那朗朗读书声。行至近前她看到书院的侧墙下有几个小乞儿,中间那个眼睛很大且炯炯有神,只见他背倚着书院侧墙口中念着与读书声同步的文章,手上却与其余几人做着不同的小游戏。邬韵好奇,便上前一观,只见这个大眼睛的小乞儿念书的同时又在同一刻把身边所有人都赢了。此番奇景让邬韵长叹一口气,造化弄人,这过人的天赋却被这般埋没…出于惋惜,她将食盒里为庄荀准备的饭菜取出递向那小乞儿。大眼睛的小乞儿其实早就注意到邬韵的走进,他并不在意,只感觉这小姐姐好生漂亮,不过美与丑好像也与时下的自己无关,直到那白皙的玉手将诱人饭菜伸到自己面前时他才抬头看了眼这个好心人。
小乞儿鼻尖微动应该是闻到了饭菜的香气,但他没有伸手接,他只是冲邬韵笑着摇摇头说“谢谢,我不要。”邬韵收回手不解道“这是为何?”小乞儿笑着说“第一这里有五个人,您这一份饭菜让我们怎么分,第二吃下这美味的饭菜也就几分钟,但我却需要用好几天来忘记它的味道,不合算呐~所以谢谢您的好意。”思量着小乞儿方才的话语,邬韵敲开书院大门后将饭菜递给门房就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她还是又走回那个小乞儿面前告知他自己酒家的位置与名字,并说以后饿的紧了可以随时来酒家寻自己,但小乞儿还是起身郑重致谢后婉拒了。这件事与小乞儿其实没过多久邬韵就忘了,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一天这个小乞儿拖着病态与孱弱的身体来酒家寻她。
梅雨时节的小鱼洲真算不上是桃花源,本来的高温突然骤降后接连好几天的降雨极易使人患病。今天酒家已经打烊,作为未来的长史夫人,老板虽不再让她干活,但邬韵每天打烊后还是自觉的在店中忙碌收拾,刚拖完地的她正准备关上大门时却见街上阴雨中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他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意后说道“您好,不知您还记得我吗?”看着那大大的眼睛,邬韵瞬间想起这就那书院侧墙偶遇的小乞儿,见他在雨中瑟瑟发抖,邬韵拉着他就往店里走,奈何小乞儿却死死抓着店门不进店,邬韵不解,小乞儿开口道“身上太脏,我还生着病,进去不好,您赠我些食物在这檐下吃就好。”说完还不忘给邬韵一个他仅能给予的微笑。
邬韵搬个凳子坐在店门口为他撑着伞,檐下的小乞儿猛扒两口饭咽下后背着身对邬韵说“其实是不想来麻烦您的,只是这鬼天气害我生病,我觉着若再不吃顿包饭补充下体力兴许就坚持不到秋天了,还想再看一眼那落叶纷纷啊。”邬韵有些好笑,这个小子明明八九岁的模样,如今落魄至此还生着病,说起话来竟然颇有些意境。小乞儿吃完饭就要离开,邬韵留他不住只得拿了些药物与伞赠他,乞儿感激的接过药物却把伞推了回来,站在雨里他说“伞就不用了,第一我淋雨淋习惯了,第二这伞万一被身边的乞丐借走那我岂不要心疼死?”小乞儿见邬韵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笑的很坦荡,如一束梅雨中的阳光,他深鞠一躬后就转身离去。邬韵看着雨中那瘦弱的身影喊道“小子!以后饿了就来找姐姐,姐姐这里每天都管饱!”那个瘦小的身影好像在雨中一颤,停下几许后就继续远去。
打这以后,每隔半月小乞儿都会来寻她吃一顿饱饭,邬韵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不天天来,小乞儿却说半月一次已经很勤了,然后又一脸郑重的告诉她‘斗米恩,担米仇’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这副做派真是让邬韵好气又好笑。这日张鸿带着几个大汉来店里吃饭,恰逢小乞儿又来寻她,她熟络的打了一份吃食递给小乞儿,并站在檐下看着他吃,此番画面成功引起了张公子的注意,他站起身喊了句“小韵姐!”坐在张鸿身旁,刚刚给他讲完自己与小乞儿的故事就见那个故事的主角放下碗筷在店门口对着自己又是郑重一躬后转身即走,张鸿看着那个孩子离开,突然起身就追了过去。邬韵杏眼含笑的看着两个同龄少年在街上彼此说着什么,一个衣着华贵,一个破破烂烂,不知是同龄人更容易说动同龄人还是小乞儿意识到这次相遇是他这辈子最好的际遇,反正在邬韵那杏眼圆睁的吃惊中张鸿拉着小乞儿第一次走进酒家,并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少年人很容易接纳新朋友,之后小乞儿就成了张鸿的小跟班儿,再之后他成了张鸿的伴读,四个少年的圈子开始还是十分融洽的。邬韵在城中住久了便有些怀念那童年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村落,在她婉拒张人杰的赠宅美意后,她与姜序雇人在城外三里的明媚之处建了三间瓦房,后来她与他就这里成了亲,那晚这四个小子折腾到很晚,撵都撵不走。再后来四个少年有次来蹭饭时,在得知自己想养些家禽的意愿后就一齐动手给她的家围了一圈篱笆,她记得那天孟白玉砍树,小乞儿加工,张鸿抡锤,那个她疼惜的少年最懒,他就在张鸿抡锤的时候扶了扶桩子…再再后来少年们都长大了,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日她听人说庄荀成了渔州第一才子后她激动了好久,晚上特意嘱咐姜序次日记得喊四个青年来家中做客,那晚她炒了好多菜,不过席间她总感觉庄荀看小乞儿的眼神不对付。这个在书院与自己偶遇的孩子在十几岁的年纪就表现出远超常人的智谋与韬略,他已经与自己相公一样成为渔州张家的杰出幕僚。又过去几年,庄荀那臭小子突然就掉钱眼儿里了,劝他几次他也不听,那渔州第一才子的名号也被当初的小乞儿夺了去。听相公说因为郡守张人杰膝下无儿又无女,后天就正式要收小乞儿为义子了,但小乞儿却拒绝更改姓氏,小乞儿说他是益州人,七岁时村中爆发疫病全村人就活下来他一个,他沿江一路乞讨来到小鱼洲,这个七岁就看尽世间冷暖的孩子如今已是个清瘦秀逸的书生,邬韵记得他说他的名字叫—凌子逍。
张鸿轻轻拍去庄荀衣衫上的尘土说“沐延啊,这话重了,子逍若是甘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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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家犬那还是我张家之幸呢!我就记着你俩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不和了,你喊他‘狗东西’,他叫你‘臭道士’,三年了,有些想他,我们中其实最懂他的是你吧。话说今晚你怎么脱了那道袍穿这么正式?还是这般书生的样子比较英俊啊。”庄荀拨开张鸿的手自己整了整衣衫道“张家喂了十年然后就白送给了‘岳麓书院’?你张鸿有气量胸襟可我庄荀没有,我是读书人,百无一用那种,凌子逍也是读书人,为万世开太平那种,可我尊孝、重义、铭恩、守仁、知忠!而他开的那万世太平却是要从下一世算起!”张鸿默然半晌后继续前行说“你这是穿给小韵姐看的吧。”
邬韵绕过姜序来到他的背后,双手轻轻揉着他的双肩说“今儿这嘴是张不开了是吧,相公啊,我读过的书少,走过的路短,身边人也就这么几个。可我知道,有些女子,一旦牵起她的手就是一生,如我;有些人,一旦入了自己的心即是一世,似张家;有些使命,一旦背负上便是一辈子,是命!心不顺命,命不由心,相公啊,其实我早就知你埋藏在心底的苦与痛,咱们姜家自始至终都是天家的人吧!”
玉手下的双肩一颤,他回过头沙哑道“小韵你!?”不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青葱玉指就堵住了他终于张开的嘴,邬韵自豪说“相公自是聪明人,有大才,小韵比不上,可小韵却有两个聪明绝顶的小弟啊,有次喂鸡时不小心被啄了下,那个只认钱的臭小子就如一堆烂泥般滩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他不但不心疼我反而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小韵姐啊,你说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夫,有一家人需靠他养活,他没拜过佛,没上过香,甚至连一座庙宇都没见过,就因为有一本家传的佛经,这农夫从小就做好了随时割肉啖鹰、以身饲虎的准备,你说他这是图啥啊?’当时我茫然的看着沐延,我以为这小子指定是又失心疯了,这没由来的疯言疯语是为哪般?”
月光下略显苍白的俏脸继续道“这话我没在意,只当是他自己在那里伤风悲秋了,直到三年前子逍要去‘岳麓书院’时曾偷偷来找我。那夜相公不在家,我正欲睡下时听到外面子逍喊我的声音,打开门就见他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你知道的,子逍原本每次见我时总是挂着他那种谦和的微笑,甚是好看。我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刚想询问就见他突然跪在我面前,当时我被吓到了,记得那日张郡守认他做义子时,他也只是对着张人杰深鞠一躬而已啊!尚不待我反应过来,却听子逍说‘小韵姐你莫要让我起来,今日深夜拜访是有几件事要告知你听。’”
收回堵他嘴的玉指,邬韵继续说“那些话小韵不曾忘记一字一句,相公就当小韵是彼时的子逍,权当是子逍在说与相公听吧。那晚子逍跪直身子仰起脸说‘今日遣姜大哥去堰塘办事是我暗中的安排,为的就是想与小韵姐你说几件事。姜家三代皆博学多闻、宏儒硕学之士,在渔州几十年里荐治理良策、强军变革不计其数,唯独一点,在张家与天家的博弈中,姜家人所献谏言鲜有一胜,何故?此其一。初识姜大哥时他方才二十,本是风华正茂、鲜衣怒马的年纪却时常悒悒寡欢、暮气沉沉,如今十多年过去,而立之年他这股莫名情绪依旧;子逍七岁时亲人死绝,独自一人乞讨几百里以求苟活,其中多次想过放弃,死了便一了百了,所以子逍知道,这种不断与命运做挣扎后却依旧无助的情绪叫死志!死志常伴姜大哥左右,何故?此其二。尊儒、业儒、奉儒,姜大哥是最纯粹的儒士,可他却坚持与你不生儿女,须知儒家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故?此其三。子逍断言,姜家三代实乃天家安排在渔州的谍子!姜大哥自出生起就承接了替天家监视渔州的使命,奈何他又记张家的恩,念与我们的情,两难之下日日在心中不断挣扎与痛苦,不是不想要后人,而是不敢亦是不愿!不敢让世上再多一份情,不愿后人亦如自己这般,若不是对你情难自已他定不会成家,独身一人更容易随时赴死,为天家使命赴死,为渔州恩情赴死!世间安得两全法,姜大哥如此,子逍亦是,您是我此生最大的恩人,但子逍却要亲手摧毁您一生的幸福,小韵姐,子逍对不起您,不求其他,子逍只盼他日姜大哥身死后您可以独自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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