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在林间树荫之中,停歇着一支兵马。
烈日当空,他们选择了在日中躲避烈日,只在早上与黄昏时分行军。
平丘附近有许多小山,林木还算繁茂, 吕布在树干下垫着厚厚的枝叶,人坐上去,非常松弹。
这也算吕布在近来的不适与不顺中,小小的慰藉了。
吕布头发蓬乱,胡子拉渣,原本亮银色的外甲, 因为缺乏养护,变得污秽与斑驳,黯淡无光,唯一还能称道的,便是手中画戟。
每每有闲暇时间,吕布便是用布擦拭,期待着下一次杀敌之日。
“奉先,我等游荡已有数月,如同孤魂野鬼,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要不,我们投了朝廷吧!”
魏续坐在吕布跟旁,状态相比吕布只差不好,因为与吕布有亲,两人通常平辈想称。
“抢了刘辩,还投朝廷?你有几个脑袋!”
吕布没好气的回应一声,这可是死罪!
与丁原分道扬镳之后,他们便四处游荡,粮食吃完了, 他们便四处缴获,但他们不是向老百姓缴的,而是和各处劫击官道,占山为王的贼寇们缴的。
说出来都没有人会相信。
如今贼寇四起,几乎座座山上,皆有山贼,特别在战乱的虎牢关之外。
吕布一路向东游荡,主要想避开朝廷控制的领地,免得被追杀,又不想与袁氏为伍,思来想去,也只有向东进入兖州一途。
然进入兖州陈留之后,吕布诧异的发现,陈留的治安竟然比河南要好不少,此地鲜有山贼,而且官道之上,多有人流马车来往,竟然比司隶, 还要热闹一些。
“将军, 我军断粮在即,如何是好?”
坐于吕布另一边的成廉开口, 进入兖州之后,因为打不到山贼流寇,时常食不果腹,原本千余兵马,一路战斗,奔波,走散,如今只剩八百有余,原本提格成为司马的几位,如今实打实的却只是一名军侯。
怎么,吕布也不知道,但一路走来,吕布一直恪守着底线,那就是不劫掠百姓。
为此,帐下几人颇有异议。
侯成:“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执金吾的官军了!”
魏续:“你看董卓的西凉军是官军吧,他们都劫掠百姓,你吕奉先现在是支野军,还守什么底线!”
曹性举着手道:“赞成抢百姓的举手!”
然后他发现只有他一个人举着手。
其他人只是劝说,至于做不做,还是吕布拿主意,他们还是很信服吕布的。
快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这种声音又开始出现,毕竟这个年头,谁不劫掠百姓啊,黄巾军,黑山军,西凉军,等等……
吕布心中也有犹豫,毕竟吃饭问题,摆在眼前,但坚持了数个月都过来了,他依旧不想打破底线,底线就是离开并州时,乡亲的一句“不忘初心”。
“我意已决,此番言论,日后休要再提!”
吕布一言否决,目光盯着锋利的戟刃,冷冽如霜。
“将军,前方官道之上,有车队前来!”哨探报道。
众人皆眼睛一亮,战时状态,商道阻塞,没有什么人跑商,这种时候的车队,多半是运粮的。
这可是大好时机啊!
“奉先,莫要犹豫了!”魏续劝道。
吕布蹭的一声站起,手中紧拽画戟,
“我说不可,便是不可,我吕布纵是饿死,死于荒野,坠死此山,也不劫百姓之粮!”
吕布目视众人,见他们都怪异的看着自己,一副摆烂的神情,意思是:不去抢,那吃的你来解决!
吕布转而道:“不过,虽不能抢,却可以借!”
众人更加怪异的看着吕布。
“走,随我前去借粮!”
吕布提着画戟,下了山林,向官道而去。
平丘县外的官道之上,五六粮马车徐徐而行,车夫皆带着凉帽,遮蔽烈阳,车队最前面,是一辆马车,里面坐的,正是一起从陈留回东郡的陈宫程昱两人,而马车上拉的,正是陈宫近一年来的俸粮,张邈行事历来大方,陈宫要走,他不仅亲自相送,还安排马车拉粮,而且给的粮,也多了不少,如此,陈宫也算荣归故里。
两人一路相谈,聊的甚是投机,陈宫说起与张邈战时的种种,当然,他知道张邈好脸面,所以主要描述作战的惊险,西凉军的凶恶,而将张邈的狼狈逃亡的部分掩了去。
程昱哪里听不出来,只是没有说破,相比陈宫,他追随的桥瑁,则憋屈许多,东郡本就缺粮,桥瑁依托盟军供粮,后来因为交接问题,直接导致军粮中断,最后还落得个违抗军令被刘岱所斩的下场。
而跟随桥瑁的程昱,自然一路憋屈,最后只能暂时栖身陈留,从程昱的话中,陈宫也听出了阵阵无奈,而张邈的保守,则断了他最后一丝留在陈留的念想。
“仲德,此行回道东郡,有何打算?”
程昱稍想数息,无奈道:“你我皆非茂才,亦无显赫家世,还能做何打算,能苟活乱世,已是万幸。”
“不然!”陈宫一言否定程昱的话,“当今天下,正值乱世,有道是乱世出英雄,英雄不问出处,仲德无需为出身而忧。”陈宫道。
“公台倒是豁达,张孟卓虽无大志,却有自保之力,公台何故弃之,与我一道做这山野之人。”
“乱世如逆水之舟,不进则退,胸无大志者,不思进取者,皆不得在乱世安身,我今日有言,陈留早晚会被他人所得。”陈宫道。
话音刚落,外边突然传来一声骚动,随后传来了车夫的声音。
“先生,前方有兵马拦住了官道!”
陈宫程昱两人对视一眼,疑惑在两人心头同时升起。
兵马?此地何故会有兵马?
陈宫探出脑袋,便瞧见了来者,为首的是一位银甲将军,虽整体观感稍显狼狈,但那近八尺的躯体,配上白净面颊,剑眉皂目,甚是不凡。
吕布瞧着探出马车帘布的陈宫,冲其蔚然一笑。
手持画戟拱手行礼。
陈宫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不像什么来路不明的山匪,冲着粮草而来,陈宫步出车厢,立于马车之上,目光比骑马的吕布还要稍高一些。
陈宫回礼道:“不知将军高姓大名,为何拦住去路?”
吕布剑眉微皱,似有难言之隐,轻“嗐”了声:“吾姓吕名布,字奉先,原是并州刺史丁原帐下主簿,因不满其背义投袁,故而与之分道扬镳,流落于此。”
陈宫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将军便是诛蹇硕的吕奉先?”
吕布眼中露出一抹讶异,路上偶遇一人,竟然还知晓自己来意。
“不才,正是在下。”
程昱也闻声走了出来,端详着吕布。
“在下陈宫,字公台,这位是程昱程仲德。”陈宫引荐道。
两人见礼之后,吕布虽有犹豫,看回头看了眼将士们,于是觉得咬牙开口。
“布之所以打断先生行程,乃是有事相求!”
“将军请说!”陈宫道。
“嗐,布与丁原分手之后,飘零数月,以征剿山匪流寇,夺其粮草为生,今到此地,布不愿夺民粮草,已至如今粮草断绝,故向二位先生借点粮草。”
吕布言罢,惭愧的低下头,不敢直视两人。
程昱闻言转而望向陈宫,粮草基本上都是陈宫的,他无权处置,也想知道,陈宫会如何抉择。
饿着肚子的兵马,可是很危险的。
陈宫听得这话,心中却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此去东郡,孤身一人,东郡太守乃是刘岱帐下的酒囊饭袋,别说防守袁绍了,恐怕连黄巾都防守不住,若是借吕布兵马,在兖州立足,会如何?
陈宫回望程昱一眼,两人眼神经过短暂交流,便从对方眼中寻到了答案。
倒是不因为两人有多默契,而是因为两人不仅目的地一致,而且在陈留,还提出过类似的策略——
张邈率军经长垣奇袭东郡,再以濮阳与河水为依托,东拒黄巾,南拒袁绍。
可惜张邈没有采纳。
如今吕布的出现,让两人同时想到原来的策略。
“将军手刃阉党,为国除贼,陈宫佩服,些许粮草,将军若需要,拿去便是,只不过……”陈宫欲言又止,留下一个悬念。
“只不过如何?”吕布连忙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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