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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坐在寝室里喝茶。蔡小芹在铺被子。
“时辰不早了,歇息吧。”小芹不想让丈夫过于疲劳。毕竟,裕陵和承天门两大工程下来,他瘦了一圈,明显操劳过度。
“再坐会儿。”蒯祥道。
“怎么,皇帝明日宴请你,你今晚就连觉都不睡了?”
“那倒不是。这也不是头一次蒙皇帝赐宴了,当年在南京,太宗皇帝就宴请过你我。你的一番机智对答,最终让太宗皇帝采纳了我绘的云龙图。”
“那时候咱们多年轻啊,”小芹道。“浑身充满了活力,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敢跟皇帝说。”
“人的年纪越大,棱角就被磨得越平。最后就成四平八稳的不倒翁了。”
“你不会。你虽然也是越老越沉稳,越老越宽容,可你的心里却始终燃着一团火。”
“别夸我,我不禁夸。你就不怕我膨胀?”
“你都奔七十了,让你膨胀,还能膨胀成啥样?”小芹道。“少年沉稳老来狂,我倒希望你膨胀呢。”
“好了,不说笑了。我在想,明日见了皇上,跟他说些什么。”
“你能说什么,一辈子三句话不离本行,见了皇帝还不就是聊工程呗。”
“好不容易单独面圣一次,这样的机会不容错过。”
“不容错过?莫非你还想邀功请赏不成?”
“别胡咧咧,我说的是廷益。”
“于大人?莫非你想跟皇帝说于大人的事,请他给于大人平反?”
“倘若有机会的话。”蒯祥道。
“这可是个敏感话题,你可别批逆了龙鳞。”
“当年在乐陵行宫,你不是也大胆向宣宗皇帝请求,释放你的莹姐姐吗?你当时怎么就不怕批逆龙鳞呢?”
“那不一样。莹姐姐充其量是汉王府的一名侍女,而于大人却是英宗皇帝钦定的铁案。英宗皇帝尸骨未寒,当今圣上会忤逆先帝,去纠正一个关系到方方面面的要案吗?”
蒯祥道:“我看当今圣上还是宅心仁厚的。他一登基,就恢复了景泰的皇帝号。前不久,他还给景泰与废后汪氏的女儿固安公主找了婆家呢,把她嫁给了宗人府的仪宾王宪,并以故尚书蹇义的宅第相赐。”
“当今圣上足够宽容,这个不假。可你还是要小心点儿为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个儿拿捏着些。”
“放心吧,”蒯祥道。“你男人不是木头,自会见机行事的。”
※
蒯祥在怀恩的引领下,走进乾清宫的辅殿昭仁殿。尽管这里是深宫大内,蒯祥却感觉一点儿都不陌生,因为当年正是他,还有师兄周文铭,带领着香山帮工匠们一砖一瓦将其盖出来的。
成化帝朱见深已坐在龙椅上等他。
蒯祥跪拜:“臣蒯祥叩见陛下,恭祝陛下圣安!”
朱见深抬抬手:“蒯爱卿平身。”
蒯祥站起身。
朱见深道:“蒯爱卿为皇家修陵寝,建造承天门,有劳了!”
“臣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有如洪钟:“喂,老先生,你就是传说中的巧鲁班吗?”伴随着这个声音,是一阵龙涎香的香气。
蒯祥吃了一惊,四下张望,发现声音和香气是从珠帘后边传来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蒯爱卿,万贵妃问你话呢。”朱见深道。
怎么,里面就是大名鼎鼎的万贞儿?蒯祥面向珠帘,低下头:“回娘娘的话,大家都这么叫老臣,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那个看不见人的女声道:“巧鲁班,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蒯祥尴尬地抬起头。
“怎么,不好意思了?”珠帘内传出嗤嗤的笑声。
蒯祥:“老臣诚惶诚恐。”
“你不应该如此腼腆呀!听说,你当年在威严的太宗皇帝面前都能对答如流。”
汗水顺着蒯祥的额头流下。
“好了,不让你为难了。本宫记住你的模样了。你与皇帝用膳吧。”
“谢娘娘!”蒯祥道。
“多吃些。”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后,珠帘后面传出窸窣的脚步声,香气渐远,万贞儿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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