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涤荡的渭水穿行于漫长的高原,带着尘日间无尽的喧嚣,蜿蜒汇入黄河。
夜幕低垂,八月末的残月,半遮半掩地隐没于云层中。
五丈原大营内,正值秋日,虫豸低鸣,不绝于耳。
且说虽然刘禅言受吊不受贺,但如此大战下来,便是再节制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压制住本性便各自聚到一起小酌一杯,以解经日忧虑和疲累。
秦汉年间,世人以酒取谷物精华而成,却是以是“阳中之阳,乃纯阳之物,益气养生”。
所以饮酒之风,盛行于世。
当年先帝入蜀之后,因天灾旱情颁发一度颁发禁酒令,且执法甚严,最后却被昭德将军简雍巧妙化解,遂便改了过来。
直到先帝去后,武侯执政,也只是强调不可酗酒无度而已,并非禁止酿酒饮酒。
况且军中饮酒本来就是常事,甚至很多将领都会在出征前饮上一杯以足胆魄。
“今日之功,怕是袁公第一了。”
营中某处大帐内,左将军吴懿、右将军高翔等一众文臣武将纷纷在座,却是左护军、扬威将军刘敏端起酒盏率先开口道。“当然,左将军之功也不逊色分毫便是。”
案几之上除了酒以外,还用形状简朴的碗蝶,分别盛放着肉羹、貊炙、盐菜、粟饭、酱汤、糍、馒头等吃食;以及用餐的竹箸,割肉小匕等物。
“微末之功,如何能与袁公相比,便是无他,你我等人怕是下辈子才能在一起饮酒了。”吴懿双手端起面前的酒盏看向四方,“且为袁公饮胜。”
众人齐齐举盏,一巡便过,却又再有人出口道:“白日间陛下不做表示,看来是心中有腹稿了。”
“陛下自当有腹稿。”刘敏打了个酒嗝,却是再度笑道:“袁公本就是前将军,居四方将军之首,又是先帝元从老臣,资历、功勋甩吾等不知多少,便是再进一步,也当合理。”
《论语.乡党》有云:“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
但这军中大帐内,自不会讲什么仪态,所以刘敏的酒嗝非但没有让人恼烦,反而一度活跃了气氛。
“袁公之后,怕就是姜伯约了,此人初次为帅,倒也有些风采。”右将军高翔蔚然轻叹,而后言道:“丞相识人之能还是让我等望尘莫及。”
“王子均怕是也要得用了。”此战军师中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悠悠的说了一句:“我在中军却能看出来,陛下对王子均其人甚是信重,左将军应该知晓,从北岸回援前部的时候,陛下亲令王子均率无当飞军为先,便是马将军都只能为其副贰,便是近日中军护卫,也都是其一手操办,陛下却无有不允,信重之深,在某家看来却是还要在征西将军之上。”
“......”吴懿微微颔首,拿起一块糍饼缓缓嚼下,方才言道:“我看白日里陛下的意思,很可能要留王子均在此地驻军总揽褒斜道至子午道兵事。”
“哦?褒斜道至子午道?那便不包含汉中了?”廖化忍不住出口问道。
“自然不包含。”吴懿点了点头:“按照惯例,汉中驻守,最次乃是以汉中都督任之,便是持节都只是寻常,此番王子均便是得用,也不可能一朝间平步青云直接为汉中都督,陛下定是还要用一可靠之人在汉中以防逆魏,至于人选就不得而知了。”
“旬日间竟没定下来吗?”刘敏出声问道。
且说白日间自然是在商讨战后事宜,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列席的,除了侍中董允以外、便只有几位四方将军陪同刘禅而已。
“诸般大事哪能一日而决?”吴懿缓缓摇了摇头,却是轻叹一声:“况且陛下心中自有腹稿,我等又如何敢去问呢。”
这番话说出来倒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心声,但又因为涉及到天子,却都是纷纷噤口不敢再言。
“今日没能追击倒是可惜了。”沉默了一会后,中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打破了沉默:“要是能渡河再追一波,恐怕还要大胜。”
“便是这般容易就好了。”右将军高翔轻叹一声,“别说追,今日这胜都来之不易,若没有陛下龙纛上前,恐怕我此时已经埋在黄土里了。”
“追是追不得的,魏军虽败,犹有战力,更兼还有看住孟琰部的五千生力军以及北岸退回的司马师、司马昭部可做接应,没法冒险追击也是无奈之事。”廖化捻须而叹,“更兼河两岸的尸首也要安置,还有相当数量的伤员需要处理,何谈追击呢?”
“说起来,尚不知此战伤亡与斩获如何?”席间另一人却是相府主簿杨隅出声问道。
“据某家所知,此次我左部一万两千,前部两万,右部八千,孟琰部八千,再加上王子均一万,总计五万八千精锐,当场战死者估计有七千余众左右,重伤不治者也有千余人,轻伤的就更多了,无法去算。”吴懿微微一想,即刻回复。“至于斩获......大略而言,北岸的司马师司马昭部伤亡应该不会超过五千,而正面的主战场死伤加上溃散和被降服的,保守估计不会少于一万,这是白日间陛下亲自询问点验的。”
“以一换二,可谓是胜了。”杨隅欣慰而叹,“陛下今日也辛苦了......”
“何止是今日?”中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摇了摇头道:“据侍中所言,从往五丈原来的这半月时间没有一日是歇息过三个时辰的,身形较之前都消瘦许多。”
此言一出,帐中再次沉默下来,半晌后高翔才缓缓打破了沉寂:“既如此,当为我大汉饮胜,为陛下饮胜!”
众人却是齐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中军大帐,刘禅独自走出,看着与昨夜完全不同的夜色缓缓出神。
且说既然战毕,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要论功行赏,要清点伤亡,要抚恤士卒,要整编军队,要商讨下一步的战略......诸事繁琐,或有所不当,或行有超出,纷纷杂杂,令人烦忧。
不多时,便见黄皓带着几位将军模样的人走近,年纪都不大,看样子似乎是被黄皓打了个措手不及,恍恍惚惚又有些紧张。
“陛下,都到了。”黄皓看见站在帐前的刘禅却是俯首行礼道,其他人见状也慌忙跪下。
“累了一天一夜,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众人闻得此言,情知是天子言语,赶紧谢恩,然后便紧张的站了起来,却是不敢抬头望的,只能拿眼去瞅自己脚下的黄土地。
“先等一等,还有一个人没到。”
众人自不敢应声,却感觉时间都漫长了起来,好一会儿,从大营东面才呼啦啦地走过来几个人,当先一人,还未及走近,便踉跄几步扑倒在地上,痛哭不已。
“孟卿且起。”刘禅轻叹一声,却是上前一步,将其人扶起:“卿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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