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至今,真龙神仙都有死在普通人手上的记录,遑论被越级猎杀的凝丹、宗师之类高手?
譬如去年年底,就有一位河北地区的老牌凝丹,在被窝里被仇家孙女捅了个对穿,沦为整个天下的笑话;再譬如去年年中,闯入靖安台黑塔死掉的几个凝丹高手中,便有一人是死在了一名奇经刚刚通了两脉的黑绶水鞭之下,靠的就是简单四相之阵。
然而,即便如此,那也是极少见,否则就不会被人传扬开了。
转回眼前,张行既杀了左游仙,踉跄走出船来,只将长剑一立,短剑一举,再运行真气喊出那番话来,整个淮水上下,便似乎一时安静下来。
但仅仅是片刻后,复又像是沸腾起来一样,轰然一时。
大小船只蜂拥上前,岸上之人也全都翘首探头来看,杜破阵更是亲自上船,然后沙大通亲自划桨,将一只小船摆渡过去……须臾片刻,左游仙、左才侯的尸首便被抬出,张行也被杜破阵亲手扶着上了船。
“我真气已尽,不好坐船。”张行一上来便叮嘱道。。“辛苦老杜送我上岸去……渔船被我弄得腌臜的不行,也莫忘了给人赔付。”
“我来,我来!”不待杜破阵言语,已经开始往北岸划去的沙大通便忙不迭的应声。“杜老大自去送张三爷,张三爷也自去见白巡检……此地琐碎小事,全都我来。”
只能说,此人委实伶俐。
上了岸,沙大通自去寻渔民夫妇,而张行在杜破阵的搀扶下走了几步,刚刚落到白有思身前,更多的人便已经围拢起来,帮会中的头面人物,锦衣巡骑的同列,外加原本立在白有思身后的李清臣与数百甲士,端是气势惊人。
见此情形,明白自己已经彻底安全的张行毫不客气,却居然先不去与白有思说话,而是回过又来,从容将左老大的金锥偷袭,自家的金锥反刺的过程大略说了出来,只是没提后来的转换真气突袭罢了。
然后当着所有人面,大大方方藏了两把金锥,扔了两把剑到旁边的帮众身上,便招呼众人一起回去,不要再野地里浪荡。
而既然走陆路回去,自然是官面人物在前,江湖人物随之,于是乎,与前面白有思身后的巡骑、甲士整肃一时不同,之前诸多听得如痴如醉的豪客落在后面,便忍不住沿途议论纷纷。
这个说:“张白绶若能河心喊一声,我等必然一拥而上将这厮千刀万剐了!日后也能说杀了个凝丹的东夷狗!”
另一个便来怼:“河心几十丈的距离,且不说如何敢在拼真气的时候分心分气来喊叫,便是喊了,你这个修为,也能飞过去吗?必然也是倚天剑飞过去一剑砍了。”
接着又有人感慨:“委实是张白绶困在河心孤舟死地,只能靠自己,犹然敢拼,不愧是拼命三郎。”
结果,还有人想起了伍大郎:“另外一名绝世高手呢?莫不是司马二龙?”
当然,肯定还有人在那里继续感慨:“万万没想到,左二郎当年海外学艺的时候就死了,一直以来的子午剑则居然是个东夷间谍!”
不过,议论最多的对象,却还是左老大其人。
毕竟,这可是左才侯,旁边符离县几代土豪左氏的当家人,之前五六年涣水口乃至于整个淮河的帮派霸主,算是此番种种离奇事端里中大家最熟悉的核心故事人物。
除此之外,大家也委实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左老大此番会做出这等行径?
说来说去,甚至有不少人渐渐自以为是起来,只当是白有思表面答应暗地里逼迫,此番绝命突袭是靖安台蓄谋为之,所以不敢多言。
唯独寥寥几人,想起左家如今处境,再加上之前匹马而走的左老三,猜度到了一二……但也还只以为是左老大与靖安台做了交易,不敢去想是张行主动放过了左老三,才有今日左老大拼了命进去一搏。
另一边,前面一群人高头大马先回到了镇中,张行换了衣服就出来,与混若无事的白有思、面色铁青的秦宝、神情复杂的李清臣,还有既懊恼又敬仰的周行范等同列说了几句简单闲话,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伍大郎,然后便干脆直接寻来杜破阵,准备告辞。
“这便要走了?”杜破阵诧异至极。
“本是公务出差,又不是走亲戚,还要留几天不成?”张行连连摇头。“如今子午剑杀了,左老大没了,长鲸帮拆了,淮右盟立起来了,规矩也说好了……接下来无外乎是上面派人下来抓人,清理间谍,你们配合处置一下这个案子便好……我刚刚和巡检说了,都不愿意挨这事。”
杜破阵微微颔首。
而话至此处,张行稍微一顿,复又继续叮嘱:“左老三应该已经走了,但如果有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此人落到你手上,替我放左老三一马,我答应过左老大的。除此之外,左游仙的骨殖你速速替我火化了,着人送到东都我那里去,我也有许诺。”
“这都简单。”杜破阵点点头,复又忍不住上前半步,恳切来对。“张三兄弟,这一回的事情,我感念你一辈子,淮右盟也感念你一辈子,日后但凡有差遣,无论大小,无论利害,你尽管言语一声……咱们自此,便是一辈子的兄弟。”
“若有那么一日,我自然不会矫情。”此时本该是英雄气溢出的,尤其是杜破阵本身就是张行难得看中的人物,但这位靖安台白绶经历了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和今日的破事,也的确有些无力之态。“但有些丑话总是要说在前头的……”
“你说。”
“自古以来,都是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而是说这是人的本性,我自己当了一个小小白绶,就立即摆起官架子,颐指气使起来了,哪里有资格指摘他人?”张行平静叙述道。“所以,我今天必须跟你说清楚两个事情,你要放宽心来接……首先,这淮右盟的局面,拱你上来便拱你上来了,我从未有过要挟恩图报,或者拿这个架构做别的事的意思,朝廷、靖安台、白氏或许有要求,但那是他们,与我无干,你就安心经营,不要多想!日后做多大的局面,都只是你杜破阵的局面!”
杜破阵深呼吸了一口气,重重颔首。
“其次,我从未指望你真能将这淮右盟上下弄得如何公平妥当,做到大家都能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地步,但请务必记住咱们仙人洞里的言语,尽量对纤夫好一点……就这些了。”说着,张行抬手拱了一下,便转身往白有思那里走去。
此时,得到了白有思言语,周围巡骑、甲士早已经散开,各自去打点行装了,只有女巡检一人抱着长剑在远处长身而立,稍作等候。
“巡检。”张行看了看周围,先现行拱手。
“说完了吗?”白有思淡淡询问。
“不光是说完了,此地诸事也都已经完毕,可以走了。”张行干脆拱手,然后稍微一顿,复又缓声来讲。“多谢巡检这般放任我……”
“咱们何必如此生分?”白有思似乎努力想微笑以对,却始终笑不出来,只能继续表情淡漠。“这次反而是我救援不及……”
“跟巡检有什么关系?”张行认真以对。“在船里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其实每人都有自家想法,也有自己的性情、计略,而不相干的人装在一起,能做成什么事情固然是好的,但若是做不成,或者出什么岔子,却也不该越过当事人怪别人的,又不是像咱们这般的上级下属……今日的险情,其实就是那个什么伍大郎太冒失,跟其他人无关!”
白有思抱着长剑,重重颔首:“没错,就是伍大郎太冒失!亏得他腿快,没让我逮到他!”
张行旋即失笑。
女巡检醒悟过来,但终究不好再装冷淡,便也终于微微一笑:“今日事罢,咱们便走吧。”
张行只是含笑点头:“不错,正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白有思微微一怔,再度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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